卯初的陽光剛爬上檐角的蟠龍紋，柳如煙的牛皮皮囊已在御膳房蒸騰出第一縷酒精蒸汽。她特制的蒸餾器是用琉璃與青銅焊成，冷凝管蜿蜒如孔雀河，管口正滴滴答答落下透明液體，在晨光里泛著比北疆冰雪更純淨的光。
“柳姑娘果然奇才。” 皇帝的聲音從月洞門傳來，明黃披風掃過門檻時，帶起的風讓冷凝管輕輕搖晃。柳如煙注意到他袖口繡著的沙棗花比昨日多了片葉子，葉脈走向正是戰王府後園的布局 —— 那是她昨夜在地圖上畫花時，筆尖不經意洇開的墨痕。
皇後的步輦緊隨其後，鎏金香爐里飄出的沉水香中，混著極淡的苦艾味。柳如煙的指尖劃過腰間皮囊暗格，那里藏著蕭戰霆臨睡前塞給她的愈傷膏，瓷瓶上刻著的狼首紋，恰好擋住了皇後袖中滑落的玉瓶輪廓 —— 瓶身雕著南疆特有的蠱母紋，正是三日前她在《千金方》批注里提到的 “見血封喉” 載體。
“听聞蒸餾法能讓酒烈三倍？” 皇後掀開絹紗，腕間玉鐲踫撞聲里，柳如煙看見她掌心有片極淺的紅痕，是方才觸踫蒸餾器時被燙的。這細節讓她想起在北疆，蕭戰霆試毒時掌心的焦痕，忽然明白皇後為何選在御膳房動手 —— 蒸汽氤氳中，最適合用 “意外” 掩蓋毒殺。
“回娘娘，需得用陶罐密封七次。” 柳如煙故意將冷凝管轉向皇帝，透明液體落在銀盞里，映出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探究，“就像將軍說的，沙棗酒要藏在胡楊木匣里，才能釀出戈壁的味道。” 她特意加重 “將軍” 二字，看見皇帝袖中指尖驟然收緊，掐進了掌心的沙棗葉暗紋。
正午時分，第一壇蒸餾酒初成。柳如煙倒出半盞遞給皇帝，余光卻瞥見皇後的宮女正用銀簪蘸取案上殘液 —— 簪頭雕著的蝴蝶紋，正是南疆蠱毒師的標記。她忽然按住皇帝欲接酒盞的手，指尖在他掌心快速劃過三短一長︰這是 “酒中有毒” 的暗語，卻故意用了《孫子算經》里的舊暗號，而非他們新創的摩爾斯密碼。
皇帝的眸色瞬間深了幾分，他看懂了她的提醒，卻依然抬手接過酒盞，指尖劃過盞沿時，將藏在袖中的解毒丸彈進酒液。“柳姑娘的手，比朕的欽天監更能測吉凶。” 他忽然輕笑，目光掃過皇後驟然僵硬的肩線，“當年蕭戰霆在太學拆弩機，也是這樣的手，能算出齒輪誤差半分。”
皇後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柳如煙看見她掌心的紅痕滲出血絲，恰好滴在案上的蒸餾酒里。異變陡生 —— 酒液接觸血跡的瞬間，竟泛起細密的氣泡，如同北疆沙礫遇水沸騰。“娘娘的金創藥，可是摻了芒硝？” 柳如煙忽然取出銀針，針尖在酒盞中一沾，立刻泛出靛藍色，“這種毒，在南疆叫‘沙蠶蠱’，遇血即活，倒是像極了……”
“像極了柳姑娘袖中的弩機，藏在溫柔花蕊里。” 皇帝忽然打斷她的話，袖中翻出個琉璃瓶，正是昨夜戰王府檀木匣里的改良毒針，“朕讓人查過，皇後的藥瓶，與將軍後園的沙棗樹年輪吻合 —— 巧了，那棵樹，還是朕十年前親植的。”
蒸汽朦朧中，柳如煙終于明白，皇帝早知皇後的計劃，卻故意引她入局。他想看的，是她如何破解，是蕭戰霆教她的毒術，是否勝過自己當年教他的沙棗葉療傷法。而皇後此刻慘白的臉色，正映著皇帝眼底未說出口的話︰朕的東西，哪怕是棵沙棗樹，也容不得旁人染指。
“臣妾知錯……” 皇後的聲音混著蒸汽，顯得格外縹緲。柳如煙望著她腕間玉鐲落地，露出內側刻著的 “蕭” 字 —— 那是蕭戰霆十五歲西征時的狼首紋簡寫。原來，這場毒殺，從來不是針對她，而是皇後在試探皇帝對蕭戰霆的容忍底線。
“去取愈傷膏吧。” 皇帝忽然轉身，背對著滿地狼藉，聲音輕得像御膳房的蒸汽，“用柳姑娘的方子，加天山雪參。” 他說話時，袖中滑落片沙棗葉，葉脈間用金粉描著戰王府後園的地形圖，邊緣掐痕正是五道 —— 與昨夜太極殿的 “敵意” 暗號相同。
柳如煙忽然明白，皇帝早將她的蒸餾法、蕭戰霆的毒針，甚至戰王府的每棵沙棗樹，都算進了權謀棋盤。他允許皇後下毒，不過是想看看，她是否如蕭戰霆說的那樣 “通透”，是否能在毒計中，依然守住與他的暗語默契。
離開御膳房時，柳如煙摸了摸袖中完好的弩機。毒針還在，只是針尾的狼首碎片，此刻正貼著她的掌心發燙。她忽然想起蕭戰霆說的 “致命溫柔”—— 原來最危險的，從來不是花蕊里的毒針，而是帝王眼底，那抹藏在沙棗花紋里的、比毒更烈的猜忌與掌控欲。
午間的陽光穿過琉璃窗，在皇帝掌心投下沙棗花的影子。他望著柳如煙離去的方向，想起昨夜戰王府的暗報︰她在地圖上孔雀河旁畫的沙棗花，花蕊里藏著 “霆” 字。指尖輕輕摩挲著盞沿的沙棗紋，他忽然笑了，笑聲混著蒸餾器里未散的酒香，像極了那年在驪山，蕭戰霆抱著雪豹幼崽說 “它需要個家” 時，眸中閃爍的光。
這一局，他輸了。輸給了沙棗花里的暗語，輸給了毒針尾端的狼首紋，輸給了那個讓蕭戰霆願意卸下鎧甲的女人。但沒關系，御膳房的蒸汽還在升騰，就像他與蕭戰霆的兄弟情，藏在沙棗酒的醇香里，哪怕摻了毒，也能釀成另一種滋味 —— 一種讓帝王之心如沙礫般堅硬，卻又渴望繁花綻放的，致命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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