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王府的朱漆門在暮色中吱呀開啟時，柳如煙袖中那支狼首弩機的稜角正硌著腕骨。白日里御膳房的蒸汽似乎還凝在鬢角，將鴉青發絲黏成幾縷，貼在沾著淡淡硝粉的耳後——那是皇帝最後遞來的沙棗葉地形圖上，不小心蹭到的金粉殘跡。
“今日蒸餾器的冷凝管偏了三分。”蕭戰霆的聲音從垂花門後傳來，玄色衣擺掠過青磚時帶起夜風，卷著檐角銅鈴響成一串碎玉。他慣常別在腰間的鎏金狼首佩飾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枚刻著孔雀河紋的銀扣，正是今早她離開前塞在他案頭的解毒丸匣子。
柳如煙指尖微頓，看著他眼底未褪的青黑︰“將軍倒是記得《齊民要術》里的老規矩。”話尾未落，已被他帶著轉過九曲回廊，檐角燈籠在兩人交疊的影子里晃出暖光，“仙客來的胡麻餅該出爐了。”他忽然側頭，喉結在月光下滾動時，露出頸側新結的痂——是三日前替她試南疆毒粉時留下的。
仙客來的二層雅間臨著朱雀街，雕花窗欞半開著，將夜市的燈火揉成碎金灑在梨木桌上。蕭戰霆剛替她斟滿半盞葡萄釀，樓下突然傳來瓷盞碎裂聲，混著少年人的怒喝︰“戰賊！你敢躲在雅間里裝聾作啞，便能躲得過良心債麼？” 柳如煙握杯的指尖驟然收緊。
�扇 “砰” 地被撞開，月白儒衫的少年踉蹌著闖入，腰間玉墜磕在門框上，碎成兩瓣並蒂蓮。他手中攥著半幅畫卷，酒氣混著脂粉味撲面而來，顯然是從平康坊的酒肆直奔而來。柳如煙注意到他襟前繡著的沙棗花，花瓣數恰好十九片 —— 與李婉兒墜井那日，她鬢邊簪著的數目分毫不差。
“李公子醉了。”蕭戰霆擱下酒盞，指腹摩挲著杯沿狼首紋，眼尾余光卻掃向樓梯拐角處的黑影——那里藏著三枚袖箭，箭頭淬著的青紫色，正是南疆“夜露草”的毒色。柳如煙忽然按住他欲起身的手，指甲在他掌心快速劃過“左三右二”的方位，那是他們在北疆雪原時，用來標記伏兵位置的暗號。
李煥沖上二樓時，月白儒衫已被酒漬染成深藍，腰間玉墜晃出碎光，正是李婉兒生前最愛的並蒂蓮紋。他手中握著半幅畫卷，甩在桌上時帶翻了醋魚瓷盤，醬汁在宣紙上洇出團暗紅，像極了三個月前李婉兒墜井時，井底蔓延的血跡。 “戰賊！你看看這畫！”少年的指尖戳著畫卷中央，那里畫著位女子倚在胡楊樹下，鬢邊別著的沙棗花，花瓣數恰好是十九片——正是李婉兒香消玉殞的年紀。
柳如煙忽然想起，那日在御膳房，皇後掌心的紅痕滲血時，她袖中藏著的，正是李婉兒臨終前托人轉交的、繡著十九瓣沙棗花的帕子。 “令姊的事，本將已上奏陛下。”蕭戰霆的聲音沉如胡楊木雕，指腹卻在桌下輕輕叩了三下——這是“對方有備而來”的警示。柳如煙看見李煥袖中滑出柄短刃，刃身刻著的並蒂蓮紋，與白日里皇後宮女發簪上的蝴蝶紋，竟用了同一種鏨刻手法。
“上奏？”李煥突然冷笑，短刃“當啷”落在桌上，震得葡萄釀泛起漣漪，“我姊臨終前說，沙棗花謝時，有人用狼首紋的銀簪替她描眉！”他猛然抬頭，盯上柳如煙鬢間那支半舊的銀簪——正是蕭戰霆去年在北疆市集買的，狼首眼瞳處嵌著的，是李婉兒墜井時失落的東珠。 柳如煙的指尖撫過簪尾刻著的“霆”字暗紋，忽然想起今早皇帝掌心的沙棗花投影。
原來李婉兒的死，從來不是意外，就像皇後的毒計，從來都是帝王棋盤上的棄子。她忽然輕笑，指尖在桌下比出“孔雀河逆流”的手勢——這是蕭戰霆教她的，當局勢逆轉時的暗號。 “李公子若是想看狼首紋，”蕭戰霆忽然抬手，取下腰間銀扣拋向對方，孔雀河紋在燈火下泛著冷光，
“令姊臨終前，托人帶給本將的，正是這枚扣飾。”他說話時，柳如煙已看見李煥身後的黑影動了動，袖箭即將離弦的瞬間，她腕間弩機“ 嗒”輕響，三枚淬著天山雪參汁的銀針，已釘在對方肩井穴上。 李煥的短刃“當啷”落地，驚覺自己不知何時已被蕭戰霆扣住脈門。
少年通紅的眼眶里泛起水光，卻仍梗著脖子道︰“你以為這樣就能掩蓋……”話未說完，已被蕭戰霆塞回的銀扣堵住聲音——扣飾內側，用極細的朱砂寫著行小字︰“子時三刻，西市槐樹下，婉兒絕筆。” 雅間重歸寂靜時，蕭戰霆替柳如煙續上葡萄釀，指尖劃過她腕間弩機刻痕︰“明日讓暗衛去查李煥的墨錠。”他忽然凝視她耳後未擦淨的金粉，“皇帝今日給你的圖，邊緣五道掐痕，是太極殿密道的方位。”
柳如煙低頭望著杯中游動的燈影，忽然想起白日里皇後腕間的“蕭”字玉鐲。原來李婉兒的死，不過是另一場毒計的引子，就像皇帝允許皇後下毒，不過是想看看，戰王府的人，是否真如沙棗酒般，藏著能灼傷人的烈味。 “仙客來的胡麻餅，該涼了。”她忽然夾起塊沾著醬汁的餅子，狼首紋銀簪在燈下晃出細碎光斑，“李煥袖中短刃的血槽，刻著南疆蠱母紋——和皇後的藥瓶一樣。”
話尾未落，樓下忽然傳來更夫敲梆聲，子時將至，西市槐樹下的絕筆，不知又藏著多少與御膳房蒸汽相似的、朦朧而致命的真相。
蕭戰霆忽然輕笑，指尖摩挲著她鬢間銀簪︰“明日讓廚房蒸些沙棗糕，”他望著窗外漸濃的夜色，聲音輕得像飄落的胡麻餅屑，“用你在御膳房新制的蒸餾酒，摻點天山雪參——皇帝喜歡這種，藏在甜香里的烈味。” 柳如煙點頭，忽然看見他袖中滑落半片沙棗葉，葉脈間用金粉描著的，正是李煥畫卷上那棵胡楊樹的年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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