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巷村】
晨霧未散,田壟猶濕。
花巷村口,一列黃袍緹吏踏霧而來,腰懸郡印,步步踏實。丈尺、墨筆、契書、封條……一應俱全。
為首之人,正是魏崢嶷親派田政主事——戴翰。
他不過四旬,著黑袖金紋袍,執一柄金頭丈尺,神情冷峻,目光銳利。
丈尺未量,先聲奪人,他于田口高聲宣令︰
“奉丹陽總督令,因藥谷田契混亂、地界不清,稅簿重簽不實,現派郡署吏員逐戶丈地、重繪契圖。”
“凡未入總督府地冊者,概屬非法交易;凡未報府印者,概不承認。”
此言一出,田口百姓嘩然。
村民三三兩兩圍攏過來,有人驚懼,有人忿怒。
“我們田才剛換完契,慕容家分銀送到了人屋里,怎麼就不算數?”
“王章也蓋了!田也交稅了!這算哪門子‘非法’?”
“我們可是和殿下簽的田契。你們總督府,再大能大過殿下嗎?”
人聲洶涌,風里帶火。
——
戴翰卻不慌,眉心緊收,心中暗道︰
“亂就對了,魏大人說過,只要讓這些泥腿子先吵起來,朝令自然壓得下去。”
“我此番丈地,不求真量,求的是亂中立柱——只要能讓三分之一人交回契書,那便是功一筆。”
“青商會那邊也松口了……若我把這一塊守穩,或許年內便能從田政主事升入地司中台。”
他想著,面上卻擺出冷淡公事態度,翻開手中厚冊,冷聲念道︰
“現請戶主出契,配對丈尺,若有誤漏,限三日內自行補簽,否則——回歸公田。”
話未落,卻有一人高聲反問︰
“那你先看看這張——是不是‘公’的!”
只見一名老戶主揮臂展開一張牛皮契書,紙微泛黃卻字跡清晰,稅銀、印契、分股全具,印蓋“慕容家”的手章與“王令監契章”。
後方村人頓時激動,十余人陸續取出自家契紙鋪于丈台之上。
白絹黑墨、金線印書,一張張落地,竟排出一道“民契長廊”。
“不是佃田!”
“我們是入股的股東!”
“當初跟著殿下和慕容家簽的契,換的銀,交的稅,如今你來一句‘無據交易’,那我們算什麼?豬狗?”
——
戴翰面色一僵,眼角不由抽動,內心卻悄然升起一股不安︰
“這契……蓋得太整。慕容家、蕭王府雙章皆在,連流通路線都寫明了……”
他強自鎮定,冷聲回擊︰“未入總督府地冊,便不為法契!這是丹陽城的規矩。”
可下一瞬——
“你說的法,是你們魏府的。”
女聲如冰凌破霧,一字一刃。
慕容冰,自霧中策馬緩緩而來,身後不過三十六衛,皆著甲執槍,卻靜若山林。
她並不越過丈田線,只立于田丘高處,一手執令卷,一手負後,目光清冷。
“你丈此田,可曾報過朝廷?”
“可曾呈閱都署?”
“丹陽三十七藥村,皆在曹記系統之下,王印在冊、民章蓋名,你魏府未宣令便私封倉、今又擅丈民契……”
她聲音漸沉︰
“此為越職之行,是‘毀制’!”
全場嘩然。
戴翰身子微震,攥尺之手略有顫抖。
他正欲再辯,卻听“啪”一聲脆響——只見田邊一位老藥農,年近七旬,衣襟尚帶藥漬,竟將手中丈尺一把砸斷,砸在田台之上!
“你丈這根尺,是丈銀?”
“還是丈命?”
他揚聲怒吼,聲震三村︰
“老子種了一輩子藥,第一次能拿著契當自己人,今天你來拆?”
“拆我契的那天,就是拆我命那天!”
這一舉動如火燒草,頓時點燃全場民情。
“我們自己簽的契,我們守!”
“要封藥,就先從我們身上踏過去!”
孩童揮出舊旗,上書“慕容家藥田”,一線紅布,迎風烈烈。
——
戴翰眼神驚懼,丈尺落地。
他腦中只剩一個念頭︰再退一步,或許還能洗手不沾泥。
正欲退下,卻又听見馬蹄轟鳴,滾滾而至。
只見遠方一道赤旗破風而來,旗上火紋奔涌,正中大書一字——“蕭!”
“咚!咚!咚!”
馬幫鐵騎開道,煙塵滾滾,車隊疾行。
刀疤洛騎于最前,眼中鋒芒如鐵,身後是百騎馬幫精銳。
他翻身而下,橫刀于田口,咧嘴而笑︰
“丈田?”
“你量的不是田,是王命下的倉。”
他抬手一指車隊︰“此乃王令藥貨,曹衡親簽,倉出赤嶺。你若敢動一紙契、封一倉角……”
他語音一頓,拔刀于地,一刀劈石。
“那就別怪我——拆你這尺,撕你這章!”
他眯眼盯著戴翰,語氣沉了三分︰
“這一道線,是我們赤嶺命脈。”
“封地,即斷脈。”
“你想拿我們給你魏府練手,先問問這路上多少人——願不願給你斷!”
馬幫下騎,六衛列陣,百姓怒聲,刀氣盈田。
戴翰額角冷汗涔涔,退後數步,低聲咬牙︰“撤……回郡署候議。”
—
夜已深。
火光點點,圖卷攤開。
刀疤洛跪于營前︰“殿下,魏府調兵數百,申時可抵南坡藥庫,看來他們要動我們的藥材。”
蕭然端坐而書,執筆未停,听罷只是輕輕一笑。
“我知他會動兵。”
他手指一點地圖某處,一條未描標的小道赫然浮現,線條模糊卻繞過主道。
玄鴉自後入帳,低聲問︰“那處藥庫……還留著藥嗎?”
蕭然頷首,露出一絲玩味︰“留著些許藥材,只不過這些都是餌,用來讓魏崢嶷吃不了兜著走的誘餌。我已經讓楊林準備好了大禮,讓他們好好的笑納。”
他語氣淡淡,卻透出殺機︰
“魏崢嶷不是要丈地?我便給他一塊地——專丈他的命。”
蕭然輕聲接道︰
“便叫他們再想丈地之時,先掂一掂腳下的命值。”
帳外風起,旌旗連夜而動。
山下,百姓點燈守契。
山上,三軍靜待敵聲。
這是王道與官權的第一次踫撞。
不是文書爭鋒,不是銀價爭市。
是丈尺封命,是刀口量根。
而下一丈落下之處——是城破,
還是權翻?
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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