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遙古城的夜還沉在墨色里,甦府柴房的木窗漏進幾縷慘淡的月光,落在趙奎被綁得緊繃的手腕上。麻繩勒進皮肉,他每動一下,就牽扯出一陣刺痛,嘴里塞著的粗布團讓他連嗚咽都發不真切,只能瞪著布滿血絲的眼楮,盯著房梁上結著的蛛網——方才甦半城扔在他面前的密令,那“查抄甦府”四個字,像燒紅的烙鐵,還燙在他腦子里。
    “吱呀”一聲,柴房門被推開,甦半城提著一盞馬燈走進來,燈芯跳動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落在趙奎身上時,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壓迫感。他沒說話,只是蹲下身,伸手扯掉了趙奎嘴里的布團。
    “甦東家!甦爺!我真的是被逼的!”趙奎的聲音又啞又顫,眼淚混著鼻涕往下淌,“我舅舅說,我要是不把您的竹簡抄本找回來,就把我發配到伊犁去!我上有老下有小,我實在沒辦法啊!”
    甦半城沒接他的話,指尖輕輕敲了敲馬燈的燈罩,清脆的聲響在寂靜的柴房里格外清晰。“王文韶勾結江南鹽運使劉洪,壟斷鹽運,收了十萬兩銀子——這話是你說的?”
    “是!千真萬確!”趙奎趕緊點頭,生怕慢了半分,“我親耳听我舅舅跟劉洪的人說話,還看到劉洪派來的人送了個錦盒,里面全是銀票!還有,他說要是拿不下您,就讓張彪去您的錢莊下毒,讓匯通錢莊的名聲徹底爛掉!張彪後天就會從太原動身,您可得防著他!”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把能想起來的都倒了出來,只求能換條活路。甦半城靜靜听著,直到趙奎說得口干舌燥,才緩緩開口“你說的這些,我都記著了。只要你安分待在這里,別耍花樣,等事情了了,我保你性命。”
    趙奎眼里瞬間亮起光,忙不迭地磕頭“多謝甦爺!多謝甦爺!我一定安分!絕不亂動!”
    甦半城沒再看他,提著馬燈轉身走出柴房,守在門外的莊丁立刻上前“東家,要加派人手嗎?”
    “加兩個人,三班倒盯著,三餐按時送,但不許跟他多說一個字。”甦半城沉聲道,“另外,把柴房的門鎖換成新的,鑰匙你親自管著,除了你,誰也不能靠近。”
    莊丁應聲而去,甦半城提著馬燈往書房走。夜風吹過院角的老槐樹,葉子簌簌作響,他抬頭望了望天上的星子,心里清楚,趙奎招供的這些話,是扳倒王文韶的唯一機會——王文韶在軍機處根深蒂固,尋常的罪名根本動不了他,可“勾結地方官員、壟斷鹽運、意圖投毒”,這每一條,都夠讓他掉腦袋了。
    走到書房門口,就見甦明遠和李老三已經候在那里。甦明遠穿著一身利落的短打,腰間別著一把匕首,顯然是剛從城外客棧回來;李老三則提著一個布包,里面鼓鼓囊囊的,是他連夜抄錄的趙奎供詞副本。
    “東家,您回來了。”兩人異口同聲地開口,眼神里滿是急切——方才甦半城讓人叫他們來書房時,只說“有要事相商”,他們都猜是趙奎那邊有了新動靜。
    甦半城推開門,讓兩人進屋,又反手關上了門。書房里點著兩支蠟燭,光線比柴房亮堂許多,他走到書桌後坐下,把馬燈放在桌角,然後從懷里掏出趙奎的親筆供詞,推到兩人面前“趙奎都招了,王文韶跟江南鹽運使劉洪勾結,還打算派人來錢莊下毒。這是他的供詞,你們先看看。”
    甦明遠和李老三趕緊湊過去,頭挨著頭翻看供詞。燭光下,兩人的臉色漸漸變得凝重,尤其是看到“張彪下毒”那一段時,甦明遠的手都攥緊了“這張彪是什麼人?要是真讓他混進錢莊,後果不堪設想!”
    “趙奎說張彪後天從太原動身,咱們還有時間防備。”甦半城端起桌上的涼茶喝了一口,壓下心里的火氣,“不過現在最要緊的,不是防張彪,是趁這個機會,把王文韶徹底扳倒。他在朝中勢力大,咱們得找能治得住他的人。”
    李老三抬起頭,眼神里帶著幾分思索“東家的意思是,找朝廷的人彈劾他?可咱們在京城沒熟人啊,就算遞了供詞,也未必能到皇上跟前。”
    “京城咱們沒熟人,但江南有。”甦半城的目光落在甦明遠身上,語氣變得鄭重,“明遠,你還記得去年咱們去江南收賬時,遇到的按察使張敬之大人嗎?”
    甦明遠一愣,隨即點頭“記得!張大人是出了名的清官,去年劉洪在江南強征鹽稅,百姓怨聲載道,是張大人上書彈劾,只是後來被王文韶壓下去了。”
    “就是他。”甦半城點了點頭,從抽屜里拿出一張紙,上面寫著張敬之在江寧府的官邸地址,“張大人早就看王文韶和劉洪不順眼,只是缺個確鑿的證據。你立刻帶著趙奎的供詞原件、還有我摹寫的王文韶給趙奎的密令,去江南找張大人,務必親手把東西交到他手里。告訴他,這不僅是扳倒劉洪的機會,更是除掉王文韶這個朝廷蛀蟲的契機。”
    甦明遠接過地址和供詞,緊緊攥在手里,只覺得肩上的擔子沉甸甸的“爹,您放心,我這就動身!只是江南路途遠,我怕耽誤了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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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經讓人備好了最快的馬,還有干糧和盤纏,就在後門等著。”甦半城打斷他,又從懷里掏出一塊玉佩,遞了過去,“這是咱們甦家的傳家玉佩,張大人認得。你把它帶上,要是路上遇到盤查,就說是張大人的遠房親戚,能少些麻煩。另外,路上別走官道,王文韶在各地都有眼線,走小路安全些,白天少露面,晚上趕路。”
    “我知道了!”甦明遠把玉佩系在腰間,又把供詞塞進貼身的衣袋里,轉身就要走。
    “等等。”甦半城叫住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里滿是期許,“路上注意安全,要是遇到危險,別硬拼,先保住自己。咱們甦家,不能沒有你。”
    甦明遠鼻子一酸,重重點頭“爹,我會的!您在家里也多保重!”說完,他大步走出書房,後門方向很快傳來馬蹄聲,漸漸遠去。
    書房里只剩下甦半城和李老三,氣氛又沉靜下來。李老三看著桌上剩下的供詞副本,開口道“東家,明遠去了江南,那趙奎帶來的二十個兵丁怎麼辦?他們還在城外的客棧里,要是知道趙奎被咱們抓了,說不定會鬧事。”
    “所以,你得去處理這件事。”甦半城把供詞副本推給李老三,又拿出一張平遙城的地圖,在城外客棧的位置畫了個圈,“你現在就帶著莊丁,悄悄包圍客棧,記住,別驚動他們,更別跟他們動手。那些兵丁大多是被逼來的,不是王文韶的死忠,只要把趙奎被抓的事跟他們說清楚,再拿出供詞,他們未必會反抗。”
    李老三接過供詞和地圖,心里有了底“東家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我會帶二十個身手好的莊丁,分四路包圍客棧,前門後門各五人,剩下的守在客棧周圍的路口,防止有人跑出去報信。”
    “還有,”甦半城補充道,“你把趙奎的供詞副本帶去,給那些兵丁看,告訴他們,只要他們乖乖配合,咱們就不追究他們的責任。但要是有人敢反抗,就按‘勾結貪官、意圖謀反’論處,到時候誰也保不住他們。另外,你從那些兵丁里找出領頭的,問問他王文韶有沒有給他們其他的命令,還有沒有其他的眼線在平遙。”
    “好!”李老三應了一聲,起身就要走,又想起什麼,回頭道,“東家,那巡撫大人那邊怎麼辦?要不要跟他說一聲?”
    甦半城眼楮一亮,拍了拍額頭“差點忘了這事。你處理完客棧的事,就拿著趙奎的供詞副本和王文韶的密令摹本,去巡撫衙門。巡撫大人跟王文韶素來不和,只是一直沒機會打壓他。你把這些東西給他,告訴他,趙奎已經被咱們控制了,要是他能上書彈劾趙奎‘擅闖地方、意圖擾民’,再把王文韶勾結劉洪的事透給他,他肯定願意出面。”
    李老三點頭“我明白!巡撫大人要是能出面,咱們就多了一層保障。那我現在就去安排莊丁,爭取天亮前把客棧的事處理完。”
    甦半城揮了揮手“去吧,路上小心。”
    李老三快步走出書房,很快,院外傳來他召集莊丁的聲音。甦半城獨自坐在書桌前,看著桌上的供詞和地圖,心里思緒萬千。他知道,這一夜,是決定甦家命運的關鍵——甦明遠能不能順利找到張敬之,李老三能不能控制住兵丁、說動巡撫,每一步都不能出錯。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外面的天已經蒙蒙亮,巷口的早點鋪子升起了第一縷炊煙,平遙古城漸漸甦醒過來。他想起甦夫人還在里屋睡著,想起甦明遠遠去的馬蹄聲,想起匯通錢莊里那些跟著他打拼的伙計,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堅定的力量——無論多難,他都要保住甦家,保住匯通錢莊,不能讓王文韶這個貪官得逞。
    與此同時,李老三已經帶著二十個莊丁,悄悄來到了城外的客棧。客棧名叫“迎客來”,是平遙城外最大的一家客棧,趙奎帶來的二十個兵丁就住在二樓的客房里。李老三分成四路,讓莊丁們分別守住前門、後門和兩側的路口,自己則帶著兩個莊丁,走到客棧門口。
    客棧的伙計剛打開門,看到李老三帶著人,手里還拿著刀,嚇得臉色發白“李……李掌櫃,您這是……”
    “別怕,我們是來找人的。”李老三壓低聲音,“二樓住的那些兵丁,還沒醒吧?”
    伙計點點頭,聲音發顫“沒……沒醒,他們昨天晚上喝了酒,現在估計還在睡。”
    李老三松了口氣,對身後的莊丁點了點頭“走,上去。”
    三人輕手輕腳地走上二樓,走廊里靜悄悄的,只有幾個客房的門縫里漏出微弱的光。李老三走到最里面的一間客房門口,輕輕推了推門,門沒鎖。他示意莊丁們躲在門後,自己則猛地推開門,大喝一聲“都不許動!”
    客房里,五個兵丁正躺在床上睡覺,被李老三的喊聲驚醒,嚇得趕緊坐起來。其中一個身材高大的兵丁,正是領頭的什長吳二,他看到李老三帶著人,手里還拿著刀,立刻就要去摸放在床頭的腰刀“你是誰?敢闖我們的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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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動!”李老三身後的莊丁立刻上前,用刀指著吳二,“再動一下,就別怪我們不客氣!”
    吳二看著明晃晃的刀,不敢再動,臉色鐵青“你們是甦半城的人?趙大人呢?”
    “趙奎已經被我們抓了。”李老三走到房間中央,從懷里掏出趙奎的供詞副本,扔在吳二面前,“這是趙奎的親筆供詞,他已經招了,王文韶讓他來平遙,是為了查抄甦府,還打算派人在匯通錢莊下毒。你們要是不想跟著他一起死,就乖乖配合我們。”
    吳二拿起供詞,快速翻看著,臉色越來越難看。其他幾個兵丁也湊過來,看完供詞後,都露出了驚慌的神色——他們只是普通的兵丁,拿了俸祿辦事,可沒想過要跟著王文韶、趙奎犯死罪。
    “我們……我們只是奉命行事,不知道趙大人是要做這種事啊!”一個兵丁趕緊開口,聲音里滿是恐懼。
    “是啊!我們要是知道,肯定不會來的!”另一個兵丁也附和道。
    李老三看著他們的反應,心里有了數,語氣緩和了些“我知道你們是被逼的,只要你們乖乖配合,把手里的兵器交出來,再跟我們去一趟巡撫衙門,證明你們沒有參與王文韶的陰謀,我們就不追究你們的責任。但要是有人敢耍花樣,或者想跑,就別怪我們心狠手辣。”
    吳二猶豫了一下,看了看身邊的兵丁,又看了看李老三手里的刀,最終嘆了口氣“好,我們配合。我們跟你們走。”
    有了吳二帶頭,其他兵丁也紛紛點頭,把腰間的腰刀解下來,放在地上。李老三讓人把刀收起來,又去其他客房,用同樣的方法,把剩下的兵丁都叫了起來。那些兵丁看到吳二他們已經配合,也都沒敢反抗,乖乖地跟著李老三下了樓。
    等把二十個兵丁都集中在客棧的院子里,李老三讓人看著他們,自己則帶著吳二,坐上馬車,往巡撫衙門趕去。此時天已經大亮,街上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看到馬車後面跟著一群被綁著的兵丁,都好奇地圍過來,議論紛紛。
    “這是怎麼了?怎麼抓了這麼多兵丁啊?”
    “好像是從太原過來的,听說跟甦半城甦東家有關。”
    “甦東家可是個好人啊,這些兵丁是不是來欺負甦東家的?”
    李老三沒理會路人的議論,催促車夫快些趕路。半個時辰後,馬車終于到了巡撫衙門門口。李老三讓車夫在門口等著,自己帶著吳二,遞上名帖,求見巡撫大人。
    巡撫大人名叫張啟山,是個五十多歲的老人,為官多年,處事圓滑,但心里卻有一桿秤——他早就看不慣王文韶在朝中飛揚跋扈,只是一直沒找到機會打壓他。听到李老三求見,還帶了一個兵丁,他心里就猜了個大概,立刻讓人把他們請進了書房。
    “李掌櫃,你今日來,可是有要事?”張啟山坐在太師椅上,端著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目光卻落在吳二身上,帶著幾分審視。
    李老三趕緊上前,從懷里掏出趙奎的供詞副本和王文韶的密令摹本,雙手遞到張啟山面前“大人,這是趙奎的親筆供詞,還有王文韶給趙奎的密令。趙奎是王文韶的外甥,帶著二十個兵丁來平遙,想查抄甦府,還打算派人在匯通錢莊下毒。現在趙奎已經被我們控制了,這是他的領頭什長吳二,大人可以問問他。”
    張啟山放下茶杯,接過供詞和密令,仔細看了起來。越看,他的臉色越凝重,尤其是看到“王文韶勾結江南鹽運使劉洪”那一段時,他的手都抖了一下——劉洪是王文韶的人,這他早就知道,可沒想到兩人竟然勾結到了壟斷鹽運的地步,還收了十萬兩銀子!
    “吳二,”張啟山抬起頭,看向吳二,語氣嚴肅,“供詞上寫的,都是真的?”
    吳二趕緊點頭,聲音發顫“回大人,都是真的!小人只是奉命行事,不知道趙大人是要做這種事啊!求大人饒命!”
    張啟山冷哼一聲“王文韶真是膽大包天!竟敢派外甥來地方擅自動兵,還意圖謀害良民、壟斷鹽運!簡直是無法無天!”他站起身,在書房里踱了幾步,突然停下腳步,看向李老三“李掌櫃,趙奎現在在哪里?”
    “回大人,趙奎被我們關在甦府的柴房里,有專人看守,絕對跑不了。”李老三趕緊回答。
    張啟山點了點頭,眼神里閃過一絲狠厲“好!既然他送上門來,那咱們就不能放過這個機會。李掌櫃,你先帶著吳二下去,我這就寫奏折,彈劾趙奎‘擅闖地方、意圖擾民’,再把王文韶勾結劉洪的事,悄悄透給朝中的幾位大人。只要奏折遞上去,皇上肯定會派人查王文韶!”
    李老三心里一喜,趕緊拱手“多謝大人!大人此舉,真是為民除害!”
    “為民除害談不上,只是盡我本分罷了。”張啟山擺了擺手,“你先下去吧,我要立刻寫奏折,派親信送往京城,不能耽誤了時間。”
    李老三帶著吳二走出書房,心里一塊石頭終于落了地。他回頭看了看巡撫衙門的大門,知道這一步走對了——有了巡撫大人出面,扳倒王文韶的把握又大了幾分。
    而此時的甦府書房里,甦半城正站在窗前,看著遠方。他不知道甦明遠能不能順利抵達江南,也不知道巡撫大人的奏折能不能起作用,但他知道,自己已經做了能做的一切。接下來,就只能等消息了。
    他抬手摸了摸腰間的玉佩,那是甦明遠臨走時他給的,也是甦家的希望。他相信,邪不壓正,王文韶就算再厲害,也逃不過朝廷的制裁。只要挺過這一關,甦家就能迎來新的生機,匯通錢莊也能繼續在平遙扎根,甚至走向更遠的地方。
    窗外的陽光越來越亮,照在甦府的院子里,也照在甦半城的臉上。他深吸一口氣,眼神里充滿了堅定——這場反戈一擊,他必須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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