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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0集︰當鋪里的新規矩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竹晴園 本章︰第330集︰當鋪里的新規矩

    《鎖盒》

    民國二十二年的秋雨,比往年來得更纏綿些。當鋪櫃台前的銅鈴被風撞得輕響,甦敬之放下手里的算盤,抬頭望了眼窗外。青石板路上積著水窪,倒映著“聚珍當”那塊黑底金字的招牌,邊角被雨水浸得發亮。

    “師父,這雨再下,怕是要誤了西市的藥材鋪子來贖那批羚羊角。”徒弟阿福用抹布擦著櫃台,紅木面上的包漿被擦得溫潤,能照見人影。

    甦敬之沒接話,指尖在櫃台邊緣摩挲。那里有道半寸長的刻痕,是他十四歲那年,給一位急著當掉傳家玉佩的老秀才算賬時,被算盤磕出來的。如今那刻痕里積著經年的灰,倒成了櫃台的一部分。

    “把新訂的規矩再念一遍。”甦敬之忽然開口。

    阿福挺直了背,朗聲念道︰“當物期限三個月,按月計息,過期不贖即行變賣,概不拖欠。”他念得字正腔圓,這是上個月剛貼出去的告示,用的是洋紙,印著宋體字,比從前手寫的布告醒目得多。

    甦敬之點點頭,目光落在櫃台下那只黃銅鎖的抽屜上。鎖是老式的,鑰匙孔里嵌著顆小瑪瑙,是他父親當年特意請銀匠打的。抽屜里墊著塊深藍色的絨布,布上放著個梨木小盒,盒蓋邊緣已經磨得有些發白。

    “師父,那盒子……”阿福欲言又止。他來當鋪三年,只見過師父開過那抽屜三次,每次都選在月頭的夜里,獨自在櫃台後待上許久。

    “十年了。”甦敬之輕輕嘆口氣,從腰間解下那串鑰匙。鑰匙串上掛著枚小銅魚,是他的生辰信物,與抽屜鎖的鑰匙踫撞時,發出細碎的脆響。

    梨木盒打開時,帶著股淡淡的樟木香氣。里面靜靜躺著一支銀簪,簪頭是朵纏枝蓮,花瓣邊緣有些磨損,簪尾刻著個極小的“林”字。旁邊壓著張泛黃的當票,字跡已經有些模糊,卻仍能看清末尾那句︰“她兒子說考上秀才就來贖,等著。”

    這字是甦敬之的父親寫的。十年前的冬天,也是這樣一個陰雨天,當鋪正要上板打烊,門簾被人掀開,帶進一股寒氣。來的是個穿青布棉襖的婦人,棉襖袖口磨得發亮,懷里緊緊抱著個藍布包。

    “掌櫃的,您看看這個。”婦人的聲音發顫,把布包放在櫃台上。解開三層布,才露出那支銀簪。她的手凍得通紅,指關節有些變形,卻把銀簪護得極小心。

    甦父當時正在核賬,抬眼瞧見那婦人鬢角的白發,心里已經有了數。“家里急用?”他拿起銀簪,借著油燈的光細看。銀質不算上乘,卻是手工打造的,纏枝蓮的紋路里還留著經年的體溫。

    婦人點點頭,眼圈紅了︰“小兒子要去省城趕考,盤纏還沒湊夠。這是我當家的留下的,說傳女不傳男,可眼下……”她沒再說下去,只是用袖口擦了擦眼角。

    “當多少?”甦父把銀簪放回布上。

    “能當……能當兩塊銀元嗎?”婦人的聲音更低了,“等我兒子中了秀才,一定來贖,他說的,考上就來。”

    甦父看了看婦人,又看了看那支銀簪,在當票上寫下“銀簪一支,當價二元,月息一分”。寫到期限時,他頓了頓,沒按慣例寫三個月,反倒在旁邊添了那句“等著”。

    “您放心,這簪子我們替您收著。”甦父把當票和兩塊銀元遞過去,“讓孩子好好考。”

    婦人接過錢,深深鞠了一躬,轉身走進雨里。甦敬之那時剛學徒,看著父親把銀簪放進梨木盒,鎖進抽屜。“爹,這不合規矩。”他忍不住提醒。

    父親敲了敲他的額頭︰“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那婦人眼里的盼頭,比規矩金貴。”

    這一等,就是十年。

    第二年開春,婦人沒來贖簪子。甦父說︰“許是沒考上,不好意思來。”

    第三年夏天,有人來打听有沒有林姓婦人當的銀簪,說是路過的貨郎,听那婦人在鄰縣說過這事。甦父讓伙計回了“還在”。

    第五年秋天,省城傳來消息,說有個姓林的秀才在學堂里教書,甦父托人去問,卻說那秀才的母親前年就過世了,死前還念叨著一支銀簪。

    第七年冬天,當鋪翻修,阿福的師父,也就是甦敬之的師兄,提議把過期的當物清點變賣,翻到那支銀簪時,甦敬之攔住了。“再等等。”他說。

    如今,新規矩貼出去已經一個月,來當東西的人少了些,贖當的倒勤了。有個開布莊的掌櫃來贖祖傳的硯台,看到新告示,笑著說︰“甦老板這是要革新啊。”

    甦敬之只是笑笑。他知道,這規矩是給大多數人立的,賬房先生算過,每年積壓的過期當物,讓當鋪少賺不少銀子。可有些東西,不能用銀子來算。

    這天傍晚,雨總算停了。阿福正在關窗,忽然看見門口站著個年輕人,穿著洗得發白的藍布長衫,手里捏著頂舊帽子,局促地望著當鋪的招牌。

    “先生,我們要打烊了。”阿福隔著門喊。

    年輕人像是被驚醒,快步走進來,雙手把帽子攥得更緊了︰“請問……十年前,有沒有一位姓林的婦人,在這里當過一支銀簪?”

    甦敬之正在整理賬冊的手頓了頓,抬頭看向那年輕人。他約莫二十出頭,眉眼間帶著股書卷氣,長衫的袖口磨破了邊,卻洗得干干淨淨。

    “你是?”甦敬之站起身。

    “我叫林墨卿,”年輕人的聲音有些發緊,“我娘……十年前在這里當的簪子,她說等我考上秀才就來贖。”他從懷里掏出個布包,解開,里面是幾張皺巴巴的紙幣,“我來晚了,可我還是想試試。”

    甦敬之看著他,忽然想起十年前那個雨夜,婦人說“他說的,考上就來”。他走到櫃台後,打開那個黃銅鎖的抽屜,取出梨木盒。

    “是這支嗎?”甦敬之把盒子推到年輕人面前。

    林墨卿的眼楮一下子紅了。他顫抖著打開盒子,指尖輕輕撫過那支銀簪,纏枝蓮的紋路硌得他指尖發麻。“是這支,”他哽咽著說,“我娘臨終前說,簪尾有個‘林’字……她說當年甦掌櫃答應等我,可我……”

    他考上秀才那年,母親已經病重,沒等他湊夠贖金就走了。後來他在縣城教書,省吃儉用攢了三年,才敢來省城。路上听人說“聚珍當”換了新規矩,過期不候,心里早就涼了半截,卻還是想來看一眼。

    “當年你娘當的是兩塊銀元,月息一分,十年零三個月,本利合計……”甦敬之拿起算盤,正要撥珠子,卻被林墨卿攔住了。

    “先生,錢我帶來了,您算算多少,我都給。”林墨卿把紙幣全推過來,“不夠的話,我再寫欠條,每月從束修里扣。”

    甦敬之看著那些紙幣,最大的面額是一元,還有幾張角票,疊得整整齊齊。他忽然笑了,把銀簪從盒子里拿出來,放進林墨卿手里。

    “不用算了。”甦敬之說,“你娘當年當的不是銀簪,是盼頭。如今你來了,這盼頭就贖回去了。”

    林墨卿愣住了,手里的銀簪冰涼,卻像是有股暖流順著指尖往上涌。“這……這不合規矩。”他想起門口的新告示。

    “規矩是給做生意定的,”甦敬之鎖上抽屜,黃銅鎖扣發出“ 噠”一聲輕響,“人心不是。”

    那天晚上,甦敬之讓阿福把當票找出來,在末尾添了句“民國二十二年秋,贖回”。阿福看著師父的字,忽然明白為什麼那抽屜總鎖著——有些東西,比賬本上的數字重得多。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照在櫃台的刻痕上。甦敬之想起父親當年的話,覺得這秋雨里,好像也藏著些溫柔的意思。他拿起算盤,繼續核賬,算珠踫撞的聲音,比往常輕快了些。

    第二天一早,當鋪剛開門,就有個穿洋裝的先生來當懷表,看到新告示,皺著眉問︰“過期真的變賣?”

    甦敬之指了指櫃台︰“規矩如此。”

    先生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懷表遞了過來。甦敬之在當票上寫下期限三個月,忽然想起什麼,補充了一句︰“若是有難處,提前來說一聲。”

    先生愣了愣,隨即笑了︰“甦老板這規矩,倒也有人情味。”

    甦敬之沒說話,只是把當票遞過去。他知道,有些規矩要守,有些等待,也值得。就像那支銀簪,在抽屜里待了十年,終究等來了它的歸宿。而那只空了的梨木盒,他沒扔,依舊鎖在抽屜里。誰知道呢,說不定哪天,又會有個帶著盼頭的人,推開這扇門。

    雨又開始下了,銅鈴在風里輕輕搖晃,像是在說些什麼。櫃台後的抽屜安安靜靜的,里面的空盒子,仿佛也盛滿了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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