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吐出一口煙圈，白色的煙霧在火鍋蒸騰的熱氣中扭曲、變形，如同我們此刻撲朔迷離的處境。對面，秦空艱難地咽下那塊肥牛，又猛灌了幾口涼茶，醬紫色的臉膛稍微緩和了一些，但眼神依舊渙散，呼吸粗重，顯然那一斤烈酒的後勁正在他體內瘋狂肆虐。
他靠在椅背上，胸膛劇烈起伏著，似乎連抬起眼皮都需要耗費巨大的力氣。但我知道，他神智還在，那根緊繃的弦還沒斷。
就在我以為他需要再緩幾分鐘才能開口時，他卻突然說話了，聲音沙啞、含混，像是從喉嚨深處艱難地擠出來，帶著濃重的酒氣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驚悸
“前…前幾天…晚上…我值班…”
他斷斷續續地開始講述，眼神發直地盯著桌上翻滾的紅油鍋底，仿佛那沸騰的泡泡里正上演著那晚恐怖的場景。
“辦公室里…就我一人…燈突然…閃了幾下…”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手指無意識地顫抖著，想去摸煙，卻差點踫倒酒瓶。
“然後…毫無征兆…我辦公桌前面…就那麼…憑空出現了一個人！”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酒精也無法掩蓋的恐懼，通紅的眼楮猛地睜大，瞳孔甚至有些收縮。
“披著個…灰撲撲的…像是麻布做的袍子…兜帽罩著頭…根本看不清臉！”
我夾著煙的手指微微一頓，眼神銳利起來，身體不自覺地前傾了幾分。灰袍…兜帽…這個形象…
秦空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夜晚，呼吸變得更加急促“我他媽…當時嚇了一大跳！還以為哪個不開眼的邪祟敢摸進老子的地盤！手立馬就往槍套摸…”
他做了一個掏槍的動作，手臂僵硬。
“可…可就在我槍剛拔出來一半的時候…那個人…他動了…”
秦空的聲音變得極其壓抑，甚至帶上了一點顫音。
“他…他慢慢抬起手…把那個兜帽…摘了下來…”
包間里安靜得只剩下火鍋的咕嘟聲和秦空粗重的喘息。連窗外的喧囂似乎都遠去了。
“然後…我就看到了…他的臉…”
秦空的眼神變得空洞，仿佛陷入了那個恐怖的回憶里。
“一張…看起來大概四十歲左右…男人的臉…”他艱難地描述著，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很普通…真的…扔人堆里都找不出來那種…臉色…白得嚇人…不像活人的白…像是…像是很久沒見過陽光的那種…病態的白…”
我的眉心擰緊，心中那個猜測越來越清晰。
“但是…但是他嘴角…”秦空的聲音猛地帶上了一種極致的厭惡和恐懼，“卻他媽的…帶著一絲笑！若有若無的…看著好像挺平和…可你看久了…就覺得那笑…冷得很！假得很！讓人從骨頭縫里往外冒寒氣！極其不舒服！”
普化天尊！果然是他！通幽閣的新任閣主！他竟然如此猖狂，直接找上了第七處的人！
“他…他就那麼看著我笑…”秦空的聲音帶著後怕，“然後…他開口了…聲音…倒是挺平和，甚至有點…溫吞？”
秦空模仿著那種語調，怪異的平靜下藏著毛骨悚然“他說…‘秦空處長，幸會。冒昧來訪，勿怪。’”
“我…我當時腦子還是懵的，槍指著她，喝問他是誰！怎麼進來的！”
秦空喘了口氣，眼神中的恐懼被一絲當時的憤怒取代“他…他還是那副鬼樣子，笑著說…‘名字麼…你可以叫我…普化。’”
“普化？我當時下意識地重復了一句，腦子沒轉過來，甚至還有點愣愣地接了句普…這個姓倒是挺少見的…”
“我說完這話，就看到他臉上那絲令人不適的笑容更深了點。他輕輕搖了搖頭，用那種依舊溫吞，卻足以讓人血液凍結的聲音說不，我不姓普。我的全名是——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
秦空說到這里，猛地停下來，拿起桌上的半杯涼茶，手抖得厲害，幾乎灑了一半，咕咚咕咚灌了下去，仿佛要澆滅那名字帶來的徹骨寒意。
即使早已猜到，親耳從秦空這里證實，我的心還是猛地往下一沉。這家伙…真是囂張到了極點！
“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秦空放下杯子，眼神空洞地重復了一遍這個名號，臉上露出一絲荒謬絕倫的慘笑，“我他媽…我當時就傻在那兒了…腦子里嗡嗡的…這…這不是神話里的名字嗎？！天庭的正神？！雷部的天尊？！就…就這副鬼樣子…出現在我辦公室里？！”
短暫的震驚過後，是滔天的憤怒和被戲弄的羞辱感。秦空猛地一拍桌子（雖然現在他沒什麼力氣，拍得並不響），激動起來，酒意都仿佛被怒火驅散了幾分“我…我反應過來，又驚又怒！我問他！普化天尊！你他媽一個天庭正神！跑到我這凡間小衙門的辦公室里來想干什麼？！顯聖嗎？！”
“他還是笑…”秦空的聲音充滿了無力感，“他說…‘自然是來找你的，秦處長。’”
“找我？找我干什麼？！我跟你們這些神仙有什麼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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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秦空的語氣模仿著普化那種令人極度不適的、仿佛一切盡在掌握的平靜語調，“‘秦處長，你是個聰明人。你應該早就察覺到了，你們第七處里，有很多人…都變得不太一樣了，對嗎？’”
秦空咬著牙，重重點頭“是！老子當然發現了！不止第七處！外面更多！人都他媽快不是人了！我知道！這都是你們那個狗屁天庭搞的鬼！什麼通幽閣！”
“他承認了…”秦空的聲音帶著一種絕望的憤怒，“他居然就那麼笑著點頭承認了！他說…‘沒錯。而我，就是現任通幽閣的閣主。’”
“我當時…”秦空猛地喘了幾口粗氣，眼楮通紅，“我當時氣得渾身發抖！我指著他罵！你們這些神仙！受人間香火供奉！本該是護佑一方的正神！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為禍人間？！把好好的人變成行尸走肉？！這他媽就是你們神仙干的事？！”
面對秦空的怒吼和質問，普化天尊的反應，卻讓秦空至今想起來都覺得脊背發涼。
他沒有動怒，沒有反駁，甚至臉上那絲令人不適的笑容都沒有絲毫變化，反而…反而用一種近乎悲憫的眼神看著秦空，溫和地反問
“為什麼你會覺得…我們做的這些事，不是為了保護人間，保護三界呢？”
“放屁！”秦空當時就炸了，激動地吼道，“保護？！多少人無聲無息就被奪舍！多少人家破人亡死在你們那些詭異手段之下！你管這叫保護？！這他媽是屠殺！是滅絕！”
普化天尊依舊平靜，甚至輕輕嘆了口氣，那神態仿佛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唉…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欲救蒼生，難免犧牲。秦處長，你只見其表，未見其里啊。”
他話鋒一轉，目光似乎能穿透秦空的身體“我知道，你體內被人下了一道不錯的保護禁制，頗為精妙，讓我通幽閣的‘請神’之法，難以在你身上奏效。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下這道禁制的，是李安如，對嗎？”
秦空心中巨震，但面上強裝鎮定，沒有回答。
普化似乎也不期待他的回答，自顧自地繼續說道“現在先不談這個。秦處長，我來找你，是想告訴你，三界正在面臨一場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機。我們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應對這場危機。只是…時間緊迫，我們通幽閣的‘請神’計劃，進展還是太慢了。”
他看向秦空，語氣變得“誠懇”而“急切”“我們需要幫助。需要像你這樣了解凡間、身處關鍵位置的人幫助。我們需要更快地將‘恩澤’覆蓋到全國，乃至整個凡間！秦處長，我希望…你能幫我們。”
“我幫你們媽！”秦空幾乎是脫口而出，巨大的憤怒和恐懼讓他徹底豁出去了，“想讓老子幫你們禍害自己的同胞？做你媽的春秋大夢！”
就在怒吼的同時，他一直半拔在手的那把特制手槍終于完全抬起！上膛聲清脆響起！根本沒有任何猶豫，對著近在咫尺的普化天尊，扣動了扳機！
砰！砰！砰！砰！
接連幾聲震耳欲聾的槍響在密閉的辦公室里炸開！特制的、對靈體也有極強殺傷力的子彈，精準地射穿了普化天尊的胸膛和額頭，留下了幾個觸目驚心的彈孔！
秦空喘著粗氣，槍口還冒著青煙，死死地盯著對方。
然而，下一幕，讓他如墜冰窟，徹底絕望。
普化天尊…甚至連臉上的笑容都沒有絲毫改變。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口那幾個正在迅速蠕動、愈合的彈孔，又抬手摸了摸額頭上那個同樣瞬間消失的窟窿，仿佛只是撢掉了一點灰塵。
然後，他抬起眼，看著面色慘白、持槍的手都在顫抖的秦空，依舊用那種溫和得令人毛骨悚然的語氣說道
“看來秦處長還需要一些時間來思考。沒關系，我可以等。我相信，你會想明白的。為了這人間，為了這三界…”
他的身影開始變得模糊，如同信號不良的電視圖像，緩緩消散在空氣中。
但在徹底消失前，他那最後一句清晰無比的話，卻如同最惡毒的詛咒，深深烙印在了秦空的腦海里
“記住，天庭，從來都在不遺余力地…保護著三界。請…相信我。”
話音落下，辦公室內只剩下呆若木雞、渾身冰涼的秦空，以及空氣中尚未散盡的硝煙味，還有那幾句顛覆認知、充滿詭異“慈悲”的話語，在他的耳邊、在他的靈魂深處，無窮無盡地回蕩。
…
秦空的講述結束了。他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氣，徹底癱軟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大汗淋灕，如同剛從水里撈出來，只有胸膛還在劇烈地起伏。
而我，夾著煙的手指停留在半空，煙灰積了長長一截都忘了彈。
包間里，只剩下紅油火鍋還在不知疲倦地、咕嘟咕嘟地翻滾著，散發著辛辣而沉悶的熱氣。
普化天尊…
保護三界…
巨大的危機…
請…相信我…
這些詞語在我腦中瘋狂踫撞，交織成一個巨大、荒謬卻又令人不寒而栗的謎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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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庭…到底在干什麼？！
我默默地將煙蒂摁滅在已經堆成小山的煙灰缸里，又拿起茶壺給他和自己分別倒了一杯涼透了的苦蕎茶。冰冷的茶水劃過喉嚨，稍微沖淡了些許口腔里灼人的酒味和那故事帶來的寒意。
“所以…”我放下茶杯，聲音因為吸入過多煙氣和听著那匪夷所思的故事而顯得有些沙啞，“老秦，听完他這些話…你是怎麼想的？”
這個問題似乎將秦空從那種失神的狀態中稍微拉回來了一點。他眼珠轉動了一下，焦距艱難地重新匯聚，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眼神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掙扎，甚至…有一絲信仰崩塌後的脆弱。這在他這樣一個鐵血硬漢身上出現，顯得格外刺眼。
“我…我不知道…”他聲音干澀，帶著濃重的鼻音和酒後的含糊，“李安如…我是真的…不知道了…”
他掙扎著坐直了一些，雙手用力搓了搓臉，試圖讓自己更清醒一點，但效果甚微。
“他說那些話的時候…樣子很坦誠…甚至可以說…很真摯…”秦空的眼神飄忽，仿佛又在回憶普化天尊那張蒼白而帶著詭異慈悲笑容的臉，“沒有一點威脅恐嚇的意思…就像…就像一個憂心忡忡的長輩，在向你陳述一個迫在眉睫的巨大危險，懇求你為了大局著想…”
他猛地搖頭，臉上露出痛苦之色“可我他媽只是個凡人啊！我從小是有點修行的天資，比普通人強點，混到了第七處這個位置…但我這輩子打交道最多的，也就是些作祟的陰魂、不成氣候的精怪！我從來…我從來就不相信真有什麼天庭地府！什麼三界六道！那都是神話故事！”
他的情緒激動起來，通紅的眼楮瞪著我“直到…直到我親眼看到你們！看到你跟齊天大聖！看到你們弒殺天兵！看到那些只存在于傳說里的東西活生生出現在我面前！我才他媽被迫相信！原來這個世界…真的他媽的有這麼離譜的設定！”
他喘著粗氣，拿起那杯涼茶一飲而盡，仿佛要澆滅心頭的火焰。
“可是…可是就算我知道了又怎麼樣？！”他攤開手，語氣充滿了無力感，“我的世界，我認知里的一切，還是凡間這點事！天庭？西天？那離我太遠了！遠得像另一個維度的東西！”
“然後呢？”他聲音陡然提高，帶著憤懣，“然後我就從你這里知道，那個狗屁通幽閣，之前就在用各種邪法汲取凡人的精氣！現在更是變本加厲，搞什麼‘人格替換’！把人變成空殼！我還知道了齊天大聖那悲慘的過去！被如來算計…所以！”
他重重一拍桌子，碗筷都跳了一下“所以我他媽對天庭！對西天！能有個屁的好印象？！在我眼里，它們就是一伙高高在上、視人命如草芥、為了目的不擇手段的混蛋！劊子手！”
他的怒吼在包間里回蕩，充滿了壓抑已久的憤怒和不平。
但緊接著，他高昂的情緒又瞬間低落下去，變得無比困惑和掙扎，聲音也低了下來，仿佛自言自語
“但是…但是這個普化天尊…他說的…他說的好像…又他媽的很有道理！他一口一個‘三界危機’，一口一個‘保護’，那種語氣…那種神態…根本不像是裝出來的！他好像…真的堅信自己做的這一切，是為了拯救什麼！”
他抬起頭，用那雙充滿血絲和迷茫的眼楮看著我，像個找不到答案的孩子“李安如…我現在…真的糊涂了…我到底該信什麼？我該怎麼做？普化說…如果我不幫他們推進計劃…以後會‘追悔莫及’…”
“如果這個‘追悔莫及’…”我接口道，眼神銳利，“只是指天庭會因此對你個人，或者對第七處下手…那倒簡單了。無非就是個死，站著死還是跪著死的區別。你怕這個？”
“我怕個卵！”秦空幾乎是脫口而出，臉上閃過一抹狠色，“老子干這行第一天就把腦袋別褲腰帶上了！死算什麼？十八年後…”
“但是？！”我打斷了他，抓住了他語氣中的猶豫。
秦空的話卡在了喉嚨里，他再次沉默了，手指顫抖著又摸向煙盒，抖出一根點上，狠狠吸了一口，煙霧繚繞中，他的臉色晦暗不明。
良久，他才用一種極其壓抑、甚至帶著一絲恐懼的聲音，緩緩地說道
“但是…但是如果…如果他說的‘追悔莫及’…不是指我個人…也不是指第七處…甚至不是指大夏…”
他抬起頭，眼神深處是一種凡人面對天地傾覆這種宏大恐怖時的渺小與戰栗
“而是指…真的像那些神話小說里寫的那樣…是什麼…三界崩毀…六道淪喪…萬物寂滅…那樣的災難呢？”
他的聲音都在發抖“如果…如果因為我今天的拒絕…導致未來某一天…那樣的災難真的發生…而我…我本有機會做點什麼去阻止…哪怕那手段是骯髒的、是罪惡的…那我…我秦空…豈不是成了千古罪人？！萬死…難贖其罪啊！”
這番話，他說得極其艱難，每一個字都仿佛重若千鈞。這不再是一個處長的困惑，這是一個被強行卷入超越自身維度紛爭的凡人，在試圖理解那無法理解的宏大命題時，所產生的、最深切的恐懼與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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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默了。夾起一筷子已經煮得有些軟爛的蒿子稈，塞進嘴里，機械地咀嚼著，味同嚼蠟。
吞下食物，我才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冷冽
“通幽閣現在搞的人格替換，本質上，就是在汲取人的精氣神和本源力量。這一點，我可以肯定。天庭，西天，肯定是出了什麼大問題，需要源源不斷地、大規模地抽取力量。人間是重災區，冥界他們原本也想插手，但現在被老子擋回去了。所以，人間就成了他們的重中之重，必須牢牢抓在手里。”
我頓了頓，目光如刀“至于他們是不是真的為了所謂的三界…老秦，我跟你交個底。我，不信至少目前不信。”
我放下筷子，身體前傾，盯著他的眼楮“‘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必要的犧牲’…這些話，我同意。甚至我自己就干過不止一次！為了更大的目標，犧牲一部分人，這種選擇再殘酷，有時候也不得不做。”
“但是！”我的語氣斬釘截鐵，“我依然不相信天庭和西天是特麼的什麼正義使者！我所知道的所有信息，所有線索，都指向一點——他們最終的目的，就是要讓整個三界，每一個角落，每一個生靈，都完全處于他們的絕對控制之下！所謂的‘永恆神權’！這才是他們的終極目標！”
秦空听著我的話，眼神閃爍不定，顯然在進行激烈的思想斗爭。
突然，他像是抓住了什麼關鍵點，猛地抬起頭，因為酒意和激動，眼楮亮得嚇人，他再次抓起酒瓶，不由分說地又將兩個空碗倒滿，酒液甚至濺到了桌子上。
他端起一碗，遞向我，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變調“李安如！那我問你！如果！我是說如果！”
他死死盯著我，一字一句地問道“如果天庭和西天…他們之所以想要完全把控三界，讓一切都在他們的絕對掌控之下…其最終目的…就是為了最大程度地…把三界的力量擰成一股繩！集中所有的資源！去對抗那個…那個普化口中所謂的、足以讓三界傾覆的‘巨大危機’呢？！”
嗡——！
這句話，像是一道突如其來的閃電，猛地劈進了我的腦海！
我整個人瞬間僵住了！正準備去接酒碗的手停在半空，瞳孔甚至因為過度的震驚而微微收縮。
我張了張嘴，試圖立刻反駁，卻發現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支支吾吾了半天，我的大腦在飛速運轉，瘋狂地檢索著所有的信息和可能性，試圖找到駁斥這個觀點的證據。
是啊…如果呢？
如果天庭和西天那令人窒息的控制欲，那視萬物為芻狗的冷酷，那一切不擇手段的行為…其最根本、最原始的驅動力，並非為了純粹的權力和統治，而是為了…生存呢？為了應對一個他們無法獨自面對、甚至無法公之于眾的、來自“外界”或其他維度的、足以毀滅一切的巨大威脅呢？
集中力量辦大事…這邏輯，在極端情況下，似乎…並非完全說不通？
這個想法太過驚悚，也太過…合理！合理到讓我一時之間竟然找不到絕對的理由去否定它！
我他媽…我他媽從來沒從這個角度去想過問題！
我一直以為他們的目標是統治，是權力，是永恆的神權…但如果…如果這一切都只是手段，而非目的呢？
我越想越覺得頭皮發麻，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如果這個假設成立，那我們所做的一切反抗…又算什麼？阻礙救世的絆腳石？
不！不對！我猛地搖頭，試圖甩開這個可怕的想法。
就算他們的最終目的是為了應對危機，他們采取的方式也絕對是錯誤的！是邪惡的！將眾生視為電池和傀儡，這本身就是在毀滅三界！
可是…另一個微弱的聲音又在心底響起…如果那危機真的巨大到無法想象，常規手段根本無法應對呢？如果…這才是唯一的選擇呢？
兩種截然不同的念頭在我腦中瘋狂打架，讓我頭痛欲裂，思緒一片混亂。
我最終也沒能想出完美的、可以立刻駁倒秦空這個“如果”的答案。我只能煩躁地一把抓過面前那碗酒，仰頭狠狠灌了下去，仿佛那灼熱的液體能燒掉腦中紛亂的思緒。
辛辣感再次充斥口腔，但我卻感覺不到絲毫暢快，只有一種沉甸甸的、不知所措的茫然。
秦空看著我這副樣子，似乎明白了什麼，他也沒有再逼問，只是眼神復雜地看了我一眼，然後也端起了自己那碗酒。
我主動伸出手，用自己的碗和他踫了一下，發出沉悶的響聲。
兩人無言，再次將碗中那不知是苦是辣的液體，一飲而盡。
這一次，酒精似乎再也無法帶來任何的麻痹或暖意，只剩下從喉嚨到胃里，再到四肢百骸的一片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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