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呼嘯,如鬼哭狼嚎,將神隱峰的殘酷與隱秘深深掩埋。五道流光自那死亡冰窟中遁出,宛如逆飛的流星,撕裂狂風暴雪,朝著山下疾墜。
    凜冽的寒風如同冰冷的刀片刮過臉頰,但對于我們而言,這山外的風雪,比起冰窟內那令人窒息的絕望和冰冷徹骨的死亡陰影,反倒顯得“溫和”了許多。法術的光暈將我們籠罩,隔絕了大部分的嚴寒與沖擊,但隔絕不了那彌漫在心頭沉甸甸的壓抑。
    下落的速度極快,兩側的景象模糊成一片灰白的色塊。甦雅緊緊靠在我身側,她的手冰涼,微微顫抖,不是因為這風雪,而是因為方才那沖擊性的一幕幕。趙雲緊隨在我另一側,臉色鐵青,一貫挺直的脊背似乎也微微彎曲,承載著信念被現實狠狠錘擊後的重量。齊天沉默著,火眼金楮掃視著下方越來越近的山麓,看不出表情。黑疫使則低聲念叨著什麼,似乎是在超度,又像是在詛咒這該死的世道和詭異的山峰。
    終于,腳下的坡度趨于平緩,我們落在了一處相對背風的岩石後面,這里已經遠離了那條致命的攀登路線,算是真正脫離了神隱峰那無形的、令人心悸的壓制領域。
    剛一落地,腳踏實地的感覺傳來,那股一直縈繞不去的虛弱感和壓抑感驟然減輕了許多,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力量如同退潮後再次緩緩上漲的海水,重新在體內流轉起來,雖然距離巔峰狀態還遠,但已不再是那砧板上待宰的魚肉。
    “呼……”我長長吐出一口濁氣,白色的呵氣瞬間被風吹散。環顧四周,依舊是白茫茫一片,但至少,這里沒有了那隨時可能吞噬生命的虛空陰影和徹底扭曲的人性。
    沒有人立刻說話。只有風聲呼呼作響,填補著沉默的間隙。
    甦雅蹲下身,抓起一把雪,用力地搓著臉,試圖用冰冷的刺激讓自己更清醒,也仿佛想搓掉那些不堪回首的記憶。趙雲拄著他的龍膽亮銀槍,望著來時的方向,目光復雜,那眼神里有後怕,有憤怒,有迷茫,還有一種深深的疲憊。他一生征戰沙場,見過的死亡和背叛不少,但如此近距離、如此赤裸裸地目睹平凡人在極端環境下迅速蛻變成比厲鬼更可怕的存在,這種沖擊,與他所熟知的戰爭和忠義之道截然不同。
    齊天活動了一下筋骨,關節發出 啪的輕響,他咧了咧嘴,似乎想說什麼俏皮話緩和氣氛,但最終只是撓了撓他那毛茸茸的手背,難得地保持了沉默。黑疫使則從他衣服里摸索著,居然真給他摸出一個小巧的銀質酒壺,拔開塞子,仰頭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氣短暫地驅散了寒冷的空氣。
    “他娘的……”他終于罵出了聲,聲音沙啞,“這鬼地方,真邪門到家了。”
    我走到一塊凸起的岩石上,極目遠眺,風雪依舊,看不到山腳的蹤跡,但能大致判斷出方向。從懷里掏出那部特制的衛星電話,幸好,雖然外殼冰冷刺骨,但還有微弱的信號。我撥通了林風的號碼。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那邊傳來林風有些急切的聲音︰“老板?是您嗎?信號很差!你們怎麼樣了?”
    “我們下山了。”我的聲音透過風雪,盡量保持平穩,“遇到了些麻煩,折了幾個人。我們現在在……大概在南坡二號冰川下方的亂石堆區域。坐標我稍後發給你。你找個能開車接應的地方,我們需要盡快離開。”
    林風在那頭明顯松了口氣,但听到“折了幾個人”,心又提了起來︰“明白!老板你們沒事就好!我立刻定位您發出的坐標,最近的車能開到的地方大概距離你們還有十幾公里山路,我盡快趕過去!你們注意安全,保持電話暢通!”
    結束通話,我將大概坐標發了過去。做完這一切,我才真正稍微放松下來,背靠著冰冷的岩石,感受著體內力量緩慢而堅定地恢復。
    沉默再次降臨。
    最終還是甦雅先開了口,她的聲音還有些發顫,但已經努力鎮定下來︰“安如……那些人……他們……”她似乎不知道該如何描述,如何定性。
    “他們死了。”我接過她的話,聲音里听不出什麼情緒,“死于內心的惡魔,也死于這座山的詭異。”
    趙雲抬起頭,看向我,眼神銳利了一些︰“安如兄,你最後動手時……是否也覺得有些異常?那個劉淼,他最後撲過來時,動作似乎……”
    “不對勁。”我點了點頭,打斷了他,目光掃過他們,“我正說這個。我動手解決劉淼的時候,感覺到了他手臂有一種極其不自然的抽搐,不像是正常人臨死前的掙扎,更像是一種……被牽引的木偶般的動作。而且,他的眼神在最後一刻,除了瘋狂和恐懼,似乎還有一絲極淡的茫然。”
    這話讓所有人都皺起了眉頭。
    “誒!”齊天猛地一拍大腿,打破了凝重的氣氛,“俺老孫早就想說了!從進山開始,就覺得那幫子凡人不對勁!情緒起伏大得離譜,貪生怕死,色欲燻心,一個個那點小念頭被放大了十倍不止!”
    他掏了掏耳朵,繼續道︰“雖說吧,他們自個兒那點齷齪心思是根子,但不出意外的話,肯定是被這山里的某種鬼東西給影響到了,放大了惡念,擾亂了心神。就像……就像往一堆干柴上潑了熱油,一點就著,燒得又快又旺,最後把自己也燒沒了!”
    黑疫使晃了晃酒壺,接口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若真如此,倒也能解釋為何人性之惡爆發得如此徹底和迅速。本座雖見過無數地獄景象,但這般集中且詭異的‘催化’,也是聞所未聞。這神隱峰,果真名不虛傳,隱藏著大恐怖。”他念了聲佛號,語氣卻毫無慈悲,只有探究和警惕。
    “不過……”齊天說到這里,忽然停頓了一下,火眼金楮滴溜溜地轉著,打量著四周被風雪覆蓋的山巒,毛臉上露出一絲古怪的神情,竟像是……幾分愜意?
    黑疫使敏銳地注意到了︰“大聖,不過什麼?怎的說到一半便停了?”
    齊天撓了撓後腦勺,似乎有些難以啟齒,最後還是嘿嘿一笑,說道︰“俺老孫就是覺得……怪得很。這地方邪門是邪門,危險也真危險,但不知怎麼的,這空氣里彌漫的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味兒……俺老孫還挺喜歡?好像挺對俺的胃口?”
    這話一出,我們都愣住了。
    甦雅眨了眨眼,趙雲面露詫異,黑疫使則挑了挑眉,重新打量起齊天。
    “猴哥,你沒事吧?”甦雅擔憂地問,“是不是剛才在山上被什麼東西影響了?”
    “去去去!丫頭片子懂什麼!”齊天揮了揮手,有些煩躁,又有些陶醉地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俺老孫好得很!就是覺得……親切?好像回家了似的?雖然俺老家是花果山,跟這冰天雪地完全不搭界……怪事,怪事!”
    我們面面相覷,最終只能歸結為這猴子的體質和感知與我們迥異,這神隱峰的詭異或許無意中契合了他某種本源的氣息?畢竟他是天生地養的靈明石猴。
    “切!”眾人異口同聲地表達了對此言論的無語和一點點擔憂。
    這個小插曲稍稍沖淡了凝重的氣氛,但神隱峰的陰影和那些隊員慘死的畫面,依舊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心頭。
    接下來的兩個多小時,我們就在這背風處默默等待。風雪似乎小了一些,但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我們各自運功調息,恢復著體力和法力。沒有人再說話,都在消化著這次的經歷,也在警惕著可能從風雪中襲來的任何危險。
    當遠處傳來汽車引擎的轟鳴和雪地輪胎壓過積雪的嘎吱聲時,我們都松了口氣。
    一輛經過改裝的、適合雪地行駛的越野車沖破風雪,停在了不遠處。車門打開,林風跳下車,快步跑了過來,他穿著厚厚的羽絨服,臉上帶著焦急和關切。
    “老板!甦小姐!諸位!你們沒事吧?”他急切地打量著我們,看到我們雖然略顯疲憊,但並無大礙,這才真正放下心。
    他的目光隨後越過我們,看向我們身後的方向,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老板,那……那些登山隊的成員呢?沒跟你們一起下來嗎?”
    我拍了拍身上的雪碴子,走向越野車,聲音平靜無波︰“死了。九個,全死了。”
    林風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瞳孔微縮。
    我們拉開車門,坐進溫暖的車廂。車內空調的熱風讓人凍僵的身體慢慢舒緩過來,但心頭的寒意卻難以驅散。
    車子緩緩啟動,調頭,朝著來路駛去。
    在引擎的低聲轟鳴中,我將山上的經歷,刪減了關于虛空陰影和齊天異常感應的部分,大致告訴了林風。從天氣突變、隊員出現幻覺,到林濤詭異消失、老刀被陰影觸及瞬間死亡,再到浩子墜亡,以及最後冰窟里,張皓如何扭曲瘋狂,殺害同伴,最終被幸存者反殺,而劉淼等人又如何因恐懼和猜忌對我們動手,被我們不得已清除。
    我的敘述盡量客觀,沒有過多渲染,但僅僅是事實的陳述,就已經足夠驚心動魄,令人脊背發涼。
    林風握著方向盤的手攥得很緊,指節發白。他沉默了良久,才聲音干澀地開口︰“……就因為……怕出去後被告發?就……就對救命恩人下殺手?這些人……簡直……”
    他似乎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形容,最終化作一聲長嘆︰“這就是您一直不願意讓我們暗河的兄弟跟您上去的原因嗎?太危險了……也太……考驗人性了。”
    我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雪景,淡淡道︰“危險是一個方面。另一個方面是,我不希望暗河的兄弟面對這種選擇。無論是變成他們那樣,還是不得不動手清理他們那樣。”
    我轉過頭,看著車內後視鏡里林風的眼楮︰“暗河是許仙托付給我的,你們每一個,都是我的兄弟。是手足,是依托,是可以交付後背的自己人。不是用來探路的石子,更不是可以隨意消耗的炮灰。讓你們踏入這種明知極端險惡、極易誘發人心黑暗的地方,那是對許仙的辜負,也是對你們的不負責。”
    林風通過後視鏡看著我,眼神劇烈波動了一下,隨即露出一如既往的、略帶些嬉皮笑臉的表情,但語氣卻異常認真︰“老板,您這話說的……咱暗河的兄弟,可沒一個慫包軟蛋。真上了山,就算被影響了,也絕對干不出那種豬狗不如的事!咱們的規矩和情義,是刻在骨頭里的!”
    我知道他說的是真心話。暗河組織能在許仙和陳九的帶領下發展到如今的規模,其成員的忠誠、紀律和相互之間的情誼,絕非那些臨時拼湊、各懷鬼胎的登山隊可比。
    我哈哈一笑,車廂內凝重的氣氛終于緩和了些許︰“我知道,我相信。但規矩是死的,人心是活的。這座山的邪門,超乎想象。它能挖出人心底最髒最黑的東西。我不敢賭,也不會用兄弟們的命去賭。你們好好活著,在你們擅長的領域發揮作用,比什麼都強。”
    林風嘿嘿笑了兩聲,不再爭論這個問題,轉而問道︰“那老板,咱們下一步怎麼辦?直接回江城嗎?”
    “先回羚城休整。”我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陣深深的疲憊襲來,不只是身體上,更多的是精神上的,“大家都累了,需要好好休息兩天。你也繼續搜集資料,不僅僅是關于神隱峰的,西南地區近期所有異常的、無法解釋的事件,無論大小,都留意一下。這座山……先放一放,暫時不是我們能深入探查的了。我們需要更多的信息和準備。”
    “明白!”林風應道,專注地開著車,在逐漸暗下來的天色和未停的風雪中,朝著羚城的方向駛去。
    車廂內陷入了沉默。甦雅靠在我肩膀上,似乎睡著了,但微微顫抖的眼睫顯示她並未真正安眠。趙雲閉目養神,眉頭緊鎖。齊天則歪著頭,看著窗外飛逝的景色,不知在想什麼,偶爾鼻翼翕動,似乎還在品味著空氣中那令他感到“親切”的氣息。黑疫使又開始擦拭他那串漆黑的佛珠,口中無聲默念著什麼。
    我看著窗外,雪似乎越來越大了,天地間一片蒼茫混沌。
    神隱峰……虛空……人格替換……被影響的凡人……天庭與西天的秘密計劃……楊戩的算計……
    一樁樁,一件件,如同亂麻般交織在腦海里。
    還有齊天那詭異的“喜歡”……這背後又隱藏著什麼?
    車子在風雪中顛簸前行,如同汪洋中的一葉扁舟,但卻堅定地駛向暫時的避風港。
    至少今夜,我們需要休息。
    回到羚城那處仿古民居時,已是深夜。溫暖的燈光和準備好的熱湯飯食,終于讓眾人緊繃的神經徹底放松下來。
    疲憊如同潮水般涌上,沒有人再多說什麼,各自回了房間。
    我知道,關于神隱峰,關于人性,關于未來,很多的思考和討論,將在休整之後繼續。
    但此刻, sience is god。
    在羚城民居里休整的兩天,氣氛沉靜得有些異樣。並非壓抑,而是一種暴風雨後的凝滯,每個人都在默默舔舐傷口,消化著神隱峰冰窟里那過于殘酷的人性展覽和無處不在的詭異威脅。
    甦雅變得安靜了許多,常常坐在窗邊,看著外面庭院里枯枝上的積雪發呆。我知道,那冰窟里發生的一切,尤其是張皓那扭曲的欲望和暴行,給她帶來了不小的沖擊。
    她並非溫室花朵,一路走來見過的血腥不少,但那種源自平凡之人的、在絕望催化下迸發出的極致之惡,性質完全不同。她需要時間重新調整對這個世界的認知。我偶爾會走過去,默默握住她的手,無需多言,陪伴本身就是一種力量。她會回過頭,對我勉強笑笑,眼神逐漸重新變得堅定。
    齊天則顯得有些煩躁。他不再像之前那樣插科打諢,反而經常一個人跑到屋頂,對著神隱峰的方向齜牙咧嘴,也不知是在挑釁還是在感受著什麼。他對那座山的“親切感”似乎並未消退,這讓他自己也頗為困惑和惱火。
    黑疫使倒是適應得最快,大部分時間都窩在房間里搗鼓他的那些“寶貝”——或許是新研制的某種寂滅蓮華變種,或許是在用枯寂本源模擬冰窟里感受到的虛空侵蝕,總之,他用他獨有的方式投入了對新威脅的研究中。
    趙雲的表現最令我意外,也最讓我欣慰。他沒有沉湎于對人性失落的失望,也沒有沉浸在武力受挫的憋悶中。從第二天下午開始,他就向林風要來了紙筆——不是現代的筆記本電腦,而是最傳統的宣紙和毛筆——然後就把自己關進了臨時闢作書房的那間大屋。
    起初我以為他只是需要靜心練字,平復心緒。直到第二天傍晚,林風帶著幾個暗河的兄弟,抬著好幾個沉重的樟木箱子吭哧吭哧地走進院子時,我才意識到,趙雲或許找到了他獨有的應對和貢獻方式。
    “老板,子龍將軍要的東西,可算是找齊了!”林風抹了把汗,指揮著手下將箱子小心抬進書房,“好家伙,差點把周邊幾個市縣檔案館和地方志辦公室的庫底都給掏空了!還有些是從幾個快要失傳的 僳族、彝族老‘畢摩’祭司)家里求來的,費老大勁了!”
    箱子里裝著的,是堆積如山的資料。有泛黃脆弱的線裝地方縣志,有用少數民族文字書寫、配有詭異圖畫的史詩抄本旁邊附著潦草的漢字翻譯),有打印出來的、充斥著錯別字和驚悚語氣的網絡論壇怪談截圖,還有厚厚幾大本根據老一輩人口述記錄整理的筆記,字跡各異,墨水深淺不一。
    內容更是光怪陸離,包羅萬象。有說某處深山峽谷是“陰陽交界,鬼門關現,活人勿近,夜聞鬼哭”;有傳說古代某位無名將軍在此地“化身為山,堵天漏,鎮邪魔”;有記載某些偏遠村落至今仍在秘密祭祀“無名之神”,以換取一方平安;還有關于“行走的金光”、“地裂涌黑霧”、“山腹傳來軍隊廝殺之聲”等各種零碎詭異的描述。
    雜亂無章,真偽難辨,仿佛一堆被歷史塵埃和民間想象層層包裹的破碎琉璃。
    趙雲對著林風鄭重抱拳︰“有勞林風兄弟,多謝。”
    “子龍將軍您太客氣了!”林風連忙還禮,“能幫上忙就好!您先看著,缺什麼盡管吩咐!”
    趙雲點點頭,隨即再次扎進了那紙堆之中。
    那天晚上,書房的燈亮了一夜。
    我半夜起來,輕輕推開門縫。只見趙雲並未像我想象中那樣對著一堆紙張愁眉不展。他換下了一身戎裝,穿著一件簡單的深色布衣,衣袖挽起,露出的手臂線條依舊充滿力量感,但動作卻極其沉穩精細。
    巨大的書案上,鋪開了一張大幅的西南地區精細地圖。他正伏案疾書,左手快速翻閱著各種資料,右手執毛筆,時而在地圖上標注記號,時而在旁邊鋪開的宣紙上寫下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
    他的分類方式非常獨特︰並非簡單地按地域或時間,而是按“事件類型”、“描述核心意象”、“情緒傾向恐懼\敬畏\中立)”、“流傳強度”等多個維度進行交叉比對。
    他看得極快,目光掃過文字,似乎不僅能提取信息,還能捕捉到記錄者落筆時那細微的情緒波動——縣志官方的謹慎克制,民間傳說的夸張鮮活,老者口述的神秘敬畏……都被他一一捕捉,納入分析的體系。
    他不是在被動地閱讀,而是在主動地“解碼”,試圖從這片信息的海洋中,打撈起可能真實存在的、被掩蓋的珍珠。
    我沒有打擾他,悄悄合上了門。我知道,這位常勝將軍,正在開闢另一個他不常顯露,卻同樣擅長的戰場——信息的戰場。
    第三天清晨,當我們聚集在客廳用早飯時,趙雲出現了。他眼下有著淡淡的青黑,但眼神卻異常明亮,毫無倦怠之色,反而透著一股專注帶來的銳利神采。他手里拿著好幾卷宣紙。
    “安如兄,諸位,”他的聲音沉穩有力,“我有些發現。”
    我們立刻圍攏過去。他將其中一幅最大的宣紙在桌上鋪開,那是一張標注得密密麻麻的地圖。另一個幅則像是分析列表,條理清晰。
    “我將所有關于‘異常’的描述進行了梳理,”趙雲的手指在地圖上劃過,那些被他標注出的點星羅棋布,“剔除明顯荒誕不經和相互矛盾的部分,重點關注那些核心元素穩定、且在不同來源中能相互印證的傳說。”
    他的手指點向幾個區域︰“看這里,關于‘鬼門關’、‘陰陽界’的描述,雖然地點名稱各異,但大多指向地形險峻、人跡罕至的深谷或地下溶洞區域。”
    接著,手指移動︰“關于古代將軍‘化山’、‘堵漏’、‘鎮邪’的傳說,集中在這一片山脈區域,值得注意的是,這些傳說里或多或少都會提到‘金光’、‘忠勇之氣’、‘不滅的執念’這類詞匯。”
    最後,他的手指落在了距離羚城約三百多公里外的一片區域,那里被用朱筆醒目地圈了出來,旁邊標注著“黑竹溝方向”。
    “而最值得注意的,是這一類。”趙雲的神色變得極其凝重,“關于‘守護’、‘裂縫’、‘不穩定’、‘周期性爆發’的描述。雖然細節千差萬別——有的說是‘金光守護神’,有的說是‘地底傳來的軍隊號角聲平息了裂縫’,有的村落祭祀是為了‘安撫地脈’——但這些傳說的核心元素,在圍繞黑竹溝周邊的這片特定區域,高度集中!”
    他指向分析列表︰“而且,我對比了這些傳說開始流傳和集中爆發的時間點,雖然記載模糊,但大致能看出一個規律︰大約每隔一甲子左右六十年,或者在某些特定的天象異變之年,這類傳說就會變得異常活躍,記錄也會陡然增多。這絕不僅僅是巧合。”
    我們都屏住了呼吸,看著那張地圖和被趙雲梳理出的線索,仿佛看到一層歷史的迷霧正在被緩緩撥開。
    “子龍,你的意思是……”甦雅忍不住開口,眼神亮了起來。
    趙雲重重地點了點頭,目光看向我︰“安如兄,結合我們在神隱峰的親身經歷——那種壓制力量、詭異的陰影、放大人心惡念的影響——雲大膽推測,黑竹溝周邊這片區域,極有可能存在著一個巨大而穩定的‘異常’點!其性質或許與神隱峰類似,但可能更古老,更……具有‘守護’或‘封印’的特性!而關于那位‘古代將軍’和‘金光’的傳說……”
    他的話沒有說完,但我們都明白那未盡的含義。這極有可能與劉備魂魄鎮守之地的傳說密切相關!
    就在這時,我的衛星電話發出了極其輕微、特定頻率的震動。是秦空!他之前留下的緊急聯絡方式。
    我立刻走到里間接通。電話那頭沒有任何人聲,只有一段極其短暫、像是受到強烈干擾後的噪音,隨即掛斷。這是一種預定的信號,表示有極其重要且危險的信息已通過備用渠道送達。
    我走出房間,看向林風。林風立刻會意,快步出去,片刻後帶回了一個輕薄如紙、沒有任何標識的銀色金屬片。這是最新型的加密信息存儲裝置,通常隱藏在極不起眼的物品中傳遞。
    利用特殊的解碼器讀取後,屏幕上顯現出的是一份掃描件片段,水印顯示來自“第七處內部檔案庫”,標題赫然是——《西南x區空間穩定性異常初步分析報告絕密銷毀)》。
    報告內容殘缺不全,顯然秦空弄到並傳出來也冒了天大的風險。但僅存的片段已足夠觸目驚心︰
    “……非標準模型能量讀數持續異常……峰值超閾值……建議永久封鎖……”
    “……局部時空曲率呈現非自然扭曲……疑似存在穩定但極度危險的‘接口’……”
    “……觀測到能量場扭曲現象附模糊照片)……類比已知‘歸墟’現象,但性質有所不同,帶有強烈……信息湮滅特性?……”
    照片雖然模糊不清,但能看到山林背景中,空氣像高溫下的折射一樣扭曲,形成一種令人不安的、類似裂隙的詭異形態。
    科學側的術語冰冷而客觀,卻與趙雲從故紙堆和民間傳說中分析出的結果,驚人地指向了同一個方向!
    會議立刻召開。
    書房內,趙雲的地圖、分析列表,與秦空傳來的第七處絕密報告片段並排放在一起。
    “諸位,”我環視眾人,聲音沉凝,“情況已經很清楚了。神隱峰的遭遇並非孤例。在西南這片土地上,隱藏著遠超我們想象的秘密。黑竹溝方向,存在一個巨大的、可能是周期性的‘異常’點。第七處的報告,從他們的角度證實了這一點,稱之為‘空間穩定性異常’。”
    我指向趙雲地圖上那個被朱筆圈出的區域︰“而子龍的分析,將民間傳說、歷史碎片與這個異常點聯系了起來,並且指出了其可能具備的‘守護’屬性,以及……與劉備下落的潛在關聯。”
    齊天抓了抓臉,火眼金楮盯著那張模糊的能量場照片︰“嘖,又是這種鬼地方!俺老孫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什麼玩意兒在作祟!”
    黑疫使捻著佛珠,面色凝重︰“空間扭曲,信息湮滅……听著比本座的寂滅蓮華還要霸道幾分。此地大凶,亦大詭。”
    甦雅握緊了拳頭,眼神堅定︰“無論多危險,我們都要去弄清楚!如果……如果劉皇叔真的在那里……”
    趙雲深吸一口氣,對著我抱拳,語氣斬釘截鐵︰“安如兄,線索已指向此處。雲,請命前往探查!無論是否為主公蹤跡,此等異常,皆需查明,以安地府,以解謎團!”
    我看著他們,目光最後落在趙雲那雙充滿了堅定、期盼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忐忑的眼楮上。
    “好。”我緩緩點頭,“目標已明確。下一步,我們就前往子龍標注出的、傳說最集中、異常能量反應最可疑的幾個地點,深入調查!”
    “林風。”
    “在,老板!”
    “立刻準備,我們要最隱蔽、最可靠的交通工具,以及進入黑竹溝核心區域所需的全部裝備和給養。這一次,我們要面對的,可能不僅僅是神佛妖魔,還有這片天地本身隱藏的詭異。”
    “是!”林風大聲應道,轉身快步離去安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