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踫杯聲余韻猶在,杯中那渾濁劣質的供酒散發著難以形容的氣味。
    我沒有喝,只是將酒杯緩緩放回白玉桌面,發出輕微的“噠”的一聲。
    臉上的那一點因為得知“吾輩”而泛起的波瀾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近乎尖銳的平靜。我抬起頭,目光如刀,直直刺向對面那位姿容絕世、氣場尊貴的司法天神。
    “虛與委蛇,互相試探的戲碼,演到這里,差不多也該夠了吧,神君?”我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冷硬,在這寂靜的古廟里砸出回響。
    楊戩正準備將杯中酒送入口中的動作微微一頓。他抬起那雙寒星般的眸子,看向我,俊美無儔的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仿佛被打斷了雅興的疑惑︰“哦?李陛下何出此言?本君所言,句句屬實,何來虛與委蛇?”
    “句句屬實?”我嗤笑一聲,身體微微前傾,手肘撐在冰涼的白玉桌面上,目光緊緊鎖住他,“或許吧。您說的可能都是‘事實’,但您刻意挑選和組合這些‘事實’的方式,卻把自己塑造成了一個被迫蟄伏、心懷正義、無奈等待時機的悲情英雄,一個與如今腐朽天庭完全割裂、只剩下崇高‘初心’的完美殉道者。”
    我的語速加快,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諷︰“神君,您不覺得…這故事太完美了嗎?完美得就像…就像天庭那套用來束縛眾生的‘規則’,就像西天那用來麻痹信眾的‘虛假慈悲’一樣,听起來冠冕堂皇,無懈可擊,卻總讓人感覺隔了一層,透著一股子…精心算計的味道。”
    我盯著他微微眯起的眼楮,一字一句地,擲地有聲︰
    “我猜猜…天庭用‘規則’洗腦,西天用‘慈悲’洗腦。而您,二郎顯聖真君,您是不是…特別喜歡用‘大義’來給人洗腦?嗯?”
    “哈哈!”我說完,向後靠回椅背,發出一聲短促而冰冷的笑,不再看他,而是環視了一下這破敗的廟宇,“這地方選的真好,氛圍到位,故事也講得夠煽情。差點就把我唬住了。”
    廟內的空氣,在我話音落下的瞬間,仿佛凝固了。
    窗外溜進來的風聲似乎都消失了。
    那盞孤零零放在地上、提供著唯一光源的手電筒,光芒似乎都黯淡了幾分。
    楊戩臉上的那絲疑惑和淡然,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他那張完美得毫無瑕疵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冷的、深不見底的沉寂。那雙寒星般的眸子里,之前那些復雜的情緒——追憶、嘲弄、疲憊——全部消失不見,只剩下純粹的、毫無溫度的、屬于神靈的漠然。
    他就這樣面無表情地看著我,看了足足有十幾秒。
    就在我以為他下一刻就會拂袖而去,或者直接動手時——
    他的嘴角,忽然極其緩慢地,向上勾起了一個細微的弧度。
    那弧度越來越大,最終化作一個無聲的、卻冰冷刺骨的笑容。
    隨即,低沉的笑聲從他喉間溢出。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竟放聲大笑起來!
    笑聲在這空曠破敗的古廟里回蕩,撞在牆壁上,產生詭異的回音,絲毫不顯豪邁,反而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戲謔。
    他笑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止住,用手背輕輕擦了擦並不可見的笑淚,重新看向我。
    但這一次,他的眼神變了。
    不再是之前的平靜、復雜或者漠然,而是一種極具穿透力的、帶著實質性壓力的審視,仿佛能剝開我的皮囊,直視我靈魂最深處顫栗的本質。
    “李安如…”他緩緩開口,聲音依舊清越,卻仿佛裹挾著萬古寒冰,“你一介凡人,竊據冥府尊位不過數日…你可知道,你現在,是在跟誰說話?”
    他的話音並不如何響亮,卻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心髒上!一股難以想象的、浩瀚如星海般的威壓,如同無形的潮水,瞬間以他為中心彌漫開來!
     … …
    我身下的白玉圓凳發出不堪重負的細微呻吟聲。我周圍的空氣變得粘稠如鉛汞,呼吸驟然困難!桌上的那只白玉酒杯,“啪”地一聲,悄然裂開了一道細紋!
    那不是殺意,卻遠比殺意更可怕!那是生命層次上的絕對碾壓!是螻蟻面對蒼穹時的渺小與絕望!
    我感覺自己的骨骼都在發出抗議的悲鳴,魂魄仿佛要被這股純粹的神威壓得離體而出!
    但我死死咬著牙,脊柱挺得筆直,哪怕額頭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間浸濕了後背,我的目光依舊沒有絲毫退縮,死死地迎上他那雙仿佛蘊含著宇宙生滅的冰冷眼眸。
    我甚至強行扯動嘴角,露出一個極其艱難卻充滿挑釁的笑容︰
    “我…信…您頃刻間…就能讓我死…無全尸…”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所以呢?”我猛地吸了一口氣,強行運轉體內帝氣與人皇氣,一股同樣磅礡、卻更加熾熱霸道的氣息從我體內轟然爆發,雖然遠不及他的浩瀚,卻帶著一種不屈的桀驁和幽冥的森嚴,勉強在他那恐怖的神威領域中撐開了一小片屬于自己的空間!
    黑帝袞服虛影自我身後一閃而逝,酆都玉璽在識海中微微震顫,引動一絲幽冥法則之力加持己身!
    壓力驟然一輕。
    我得以順暢地說出後面的話,語氣甚至帶上了一絲玩味的冷笑︰
    “您想動手…那就動手唄…反正…我也反抗不了…”
    我頓了頓,目光變得更加銳利,像淬了毒的刀子,直刺向他︰
    “只是…”
    “您…敢動嗎?”
    “或者說…”
    “您…願意動嗎?”
    楊戩那雙冰封般的眸子里,終于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波瀾,似乎我的反應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周身的恐怖威壓並未收回,反而更加凝練,如同實質般擠壓著我的領域,讓我剛剛撐開的空間再次發出吱呀的呻吟。
    “哦?此言何意?”他聲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別裝了!神君!”我毫不客氣地打斷他,聲音提高,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決絕,“第一!我李安如今日雖實力遠不及你,但我乃天道認可、萬鬼共尊的酆都大帝!身負幽冥權柄,承載輪回氣運!你想殺我?可以!但做好被幽冥反噬、天道追責、甚至…與我同歸于盡的準備!”
    我死死盯著他,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殺我的代價,哪怕是你楊戩,也未必願意承受!尤其是在這個節骨眼上!”
    “第二…”我臉上的冷笑更盛,帶著一種看穿一切的譏諷,“嘿嘿…我要是真死了…你還找誰去?”
    “我不知道你到底藏著什麼驚天動地的目的,也不知道你究竟在圖謀什麼。但我可以肯定一點——現在!此時此刻!你絕對不想我死!”
    我的語氣斬釘截鐵︰“不然的話,當初在地府,我與地藏拼得你死我活、油盡燈枯之時,你就不會多此一舉,派哮天犬去給齊天他們報信引路了!你大可以眼睜睜看著我被地藏弄死,或者被後來趕到的西天干涉軍碾碎!那樣豈不更干淨利落?何必費勁救我?”
    “你救我,不是因為慈悲,更不是因為什麼狗屁‘吾輩’的大義!”我幾乎是指著他的鼻子,說出了最終的結論,“而是因為,我對你而言,還有用!有很大的用!甚至可能是…無可替代的用!”
    廟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我粗重的喘息聲,以及那無處不在、幾乎要將我碾碎的神威。
    楊戩臉上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了。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他就那樣靜靜地看著我,目光深沉的如同萬古寒潭,看不到底。
    良久。
    良久。
    他周身的恐怖威壓,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
    瞬間,所有的壓力消失一空,我甚至因為對抗的慣性而微微晃了一下,體內氣血一陣翻涌。
    “啪!啪!啪!”
    清脆的鼓掌聲響起。
    楊戩竟然在鼓掌。他的臉上重新浮現出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只是這一次,那笑容里多了幾分真實的、毫不掩飾的激賞。
    “好…很好…”他緩緩放下手,目光在我身上上下打量著,仿佛在重新評估一件珍貴的藝術品,“果然沒有看錯人。心思縝密,膽大包天,最關鍵的是…夠清醒,也夠無恥。”
    他居然用了“無恥”這個詞來形容我。
    “能在本君的神威之下保持思考,還能迅速抓住最關鍵的邏輯破綻反將一軍…”他點了點頭,語氣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贊嘆,“看來冥界那一趟渾水,地藏那條老狗的性命,沒有白白浪費。你確實…成長了。”
    他站起身,負手而立,月白長袍無風自動,重新恢復了那種高遠莫測的氣度。
    “不錯,不愧是在地府那等絕境中搏殺至最高點的家伙。”他淡淡地評價道,仿佛剛才那劍拔弩張、生死一線的對峙從未發生過。
    “那麼…”我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壓下體內翻騰的氣血,也站起身,與他平視雖然身高還是差了一截),“戲也演完了,架也嚇唬完了…”
    我的目光銳利如初,沒有絲毫放松︰
    “現在,能說說您的‘真話’了嗎?”
    “您如此大費周章,甚至不惜自降身份,在這破廟里跟我演了這麼一出…您到底,想干嘛?”
    令人窒息的神威徹底散去,只留下清冷的空氣和桌上那攤寒磣的貢品。楊戩負手而立,月白袍袖微微拂動,方才那劍拔弩張、幾乎要撕破臉的緊張氣氛,仿佛只是幻覺。
    他看著我,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眸子里,先前那純粹的冰冷和審視淡去些許,重新染上了一點之前那種復雜難辨的色彩。
    “關于如今的天庭與西天,本君方才所言,並無半字虛言。”他率先開口,聲音恢復了之前的清越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其腐朽,其墮落,其對‘永恆權柄’的貪婪與不擇手段,皆是我親眼所見,親身所感。欲掀翻此等格局,重塑三界秩序,此心此念,並非誆騙于你。”
    我靜靜听著,沒有插話。這一點,我倒是信的。以他的身份和實力,沒必要在這種大方向上編造一個容易被戳穿的謊言。他的不滿和他的“投資”,大概率是真的。
    “至于其他…”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飄忽起來,“其中牽扯太多因果,布局縱橫交錯,此刻與你分說,毫無意義,反倒可能擾亂天機,徒增變數。”
    我心中冷笑。果然,還是這套說辭。這些高高在上的家伙,總是喜歡把“天機”“變數”掛在嘴邊,說到底,不過是覺得我現在的層次還不夠,不配知道全部計劃,或者,我本身也只是他宏大棋局中一顆比較重要的棋子,沒必要知道棋手的全部心思。
    但我沒有追問。我知道,從他嘴里,今天是撬不出更多“真話”了。
    于是我點了點頭,換了個問題︰“那麼,神君今日大費周章,約我在這荒山破廟見面,總不會只是為了跟我抒發一下你對天庭的不滿,再給我畫一張名為‘吾輩’的大餅吧?莫非真是閑極無聊,想找個人吹吹牛?”
    楊戩聞言,唇角似乎又勾了一下,這次帶上了幾分玩味。他踱步回到白玉桌旁,目光落在我身上︰“自然不是。今日約你前來,其一,是想親眼看看,你這個攪動了三界風雲的‘變數’,究竟成長到了何種地步,心性又是如何。如今看來,尚可。”
    他頓了頓,指尖在白玉桌面上輕輕一點︰“其二,便是為了你從秦廣王那里得來的那樣東西。”
    我心中猛地一凜!
    他果然知道!他甚至知道名單是我從秦廣王那里得來的!秦廣王形神俱滅,這事極其隱秘,他如何得知?難道…
    “三界清洗名單。”楊戩淡淡地說出了那個名字,“由天律神紋書寫,非天庭正神神力灌注,無法顯現其文。你可是一直為此苦惱?”
    我盯著他,沒有立刻回答。心中的驚駭如同潮水般涌起。這份名單的存在,是我最大的秘密之一,他竟然知道得如此清楚!他還知道些什麼?我在冥界的一舉一動,莫非都在他的注視之下?這種被全方位窺視的感覺,令人極其不適且毛骨悚然!
    楊戩仿佛看穿了我心中的驚濤駭浪,輕輕一笑,那笑容里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淡然︰“不必如此驚訝。本君既選擇在你身上投注,自然要多加關注。知道這些,不足為怪。”
    他說的輕描淡寫,我卻听得後背發涼。這家伙的“關注”,恐怕遠比我想象的更加無孔不入。
    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震動。事已至此,名單無法解讀確實是塊心病,或許…這是一個機會。
    我沒有猶豫,心念一動,溝通識海。下一刻,骸骨出現。
    我將它放在白玉桌上,推向楊戩︰“神君既然提起,想必是有辦法讓它現出真容了?”
    楊戩沒有伸手去接,只是目光落在名單之上,那雙寒星般的眸子里,仿佛有無數細碎的銀色符文一閃而逝。
    他緩緩抬起右手,食指指尖,一點凝練到極致、散發著純粹神聖與威嚴氣息的銀色神光匯聚,如同濃縮的星辰。
    他沒有絲毫猶豫,指尖輕輕點在那骨質名單之上。
    嗡——!
    名單猛地一震!其上那些原本死寂的金色紋路瞬間如同活過來一般,瘋狂流動、交織、重組!刺目的金芒爆發開來,將整個廟堂映照得一片金碧輝煌!
    光芒持續了數息,才漸漸收斂。
    只見那原本空白的骨板之上,此刻密密麻麻地浮現出無數個細小的金色名字!每一個名字都仿佛由最純粹的規則之力構成,散發著令人心悸的氣息!
    我的目光立刻掃了過去。
    名字很多,很多我都不認識,顯然是天庭或西天體系內的各種仙官、佛陀、羅漢、甚至是一些有名的妖王、鬼王…但其中幾個名字,瞬間抓住了我的眼球!
    我看到了齊天!
    我看到了楊戩!他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
    我看到了卯日星君!這位好像沒什麼存在感的神仙也在?)
    我還看到了許多或熟悉或陌生的名號…
    這份名單,簡直就是一份針對所有“不穩定因素”的終極追殺令!
    楊戩的目光也在那名單上緩緩掃過,當看到他自己名字時,他臉上沒有任何意外,只是嘴角那抹玩味的笑容變得越發冰冷諷刺。
    “呵呵…我那位好舅舅…可真是…”他輕輕搖頭,語氣听不出是憤怒還是失望,最終只化為一聲意味難明的輕嘆,“…好啊。”
    我猛地抬頭看向他︰“玉帝?!他為何…連你都要清除?”
    楊戩可是天庭的司法天神,戰力天花板,玉帝的外甥雖然關系據說很僵),于公于私,都不該出現在這份名單上才對!
    楊戩冷哼一聲,那聲音里帶著萬載寒冰般的冷意︰“道統之爭,理念之別,向來如此,無關親疏。當你擋了路,或者不再‘听話’,甚至可能成為‘威脅’時,舅舅?呵…又算得了什麼?”
    他的話語平淡,卻透著一股徹骨的悲涼與決絕。
    他繼續看著名單,語氣變得有些幽遠︰“這名單之上,許多名字…如今已經黯淡無光,魂飛魄散了。現在的天庭…呵,白色恐怖,不外如是。”
    我心中凜然。白色恐怖…這個詞用來形容如今的天庭,真是再貼切不過。
    看著這份沉甸甸的、沾滿了血腥與陰謀的名單,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無力感再次涌上心頭。
    我收起名單,看向楊戩,問出了那個一直困擾我的問題︰“我李安如,原本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凡人,只想過點安生日子。為何會被卷進這滔天漩渦里?前段時間,通幽閣的新任閣主,那個自稱普化天尊的家伙現身,跟我打了一場,最後說什麼我是‘變數’…這到底是什麼意思?他還說什麼天庭西天準備建設一個‘新三界’…這一切瘋狂的舉動,背後到底是為了什麼?!”
    楊戩轉過身,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深邃。
    “你確實是變數。”他肯定道,“一個巨大的、完全超出他們預料和掌控的變數。所以,不光他們盯上了你,本君,也盯著你。”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當然,人間氣運流轉,萬物生滅,每隔一段歲月,總會孕育出一些不甘命運、試圖掙脫枷鎖的‘變數’。在你之前,並非沒有。有些,如你一般,選擇了反抗,但最終…都被無情地碾碎了,悄無聲息。有些,則選擇了妥協,斬斷塵緣,放棄七情六欲,最終被吸納進入天庭或西天體系,成了他們的一員,成為了維護那‘永恆統治’的一份子。”
    他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仿佛穿透了時光︰“唯有你,李安如。反抗了,卻沒有死。非但沒死,還一步一步,從微末中掙扎而起,弒過神,誅過佛,最終…竟成了冥界主宰,硬生生從他們手中撕下了一塊肥肉,站穩了腳跟。導致現在,他們即便恨你入骨,囿于天道規則和各方制衡,也無法再像碾死一只螞蟻那樣輕易地消滅你。”
    “你是唯一的例外,是那個最大的‘變數’。”他總結道。
    “至于普化所說的‘新三界’…”楊戩臉上露出一絲譏誚,“現在與你說了,確實毫無意義。你只需知道,他們如今所做的一切,包括你最近遇到的‘替換凡人’,其核心目的之一,便是為了汲取力量。”
    “汲取力量?”我眉頭緊鎖,“三界萬物,唯人為靈。他們幾千年來收割凡人的信仰願力還不夠嗎?為什麼現在要如此急迫、甚至不惜用這種詭異歹毒的方式,直接汲取人的本源靈力?”
    這說不通!願力對于神佛來說已經是無比重要的力量源泉了,為何還要更進一步,行此涸澤而漁、風險極大的事情?
    楊戩的目光投向廟外無邊的黑夜,聲音變得有些縹緲︰“為什麼?現在知道,對你而言,確實沒有意義。”
    他又一次用了這個借口!
    但他接下來的話,卻讓我心神一震︰“你們接下來的重點,暫時先從這‘替換凡人’的事情上放一放吧。窮追猛打,效果甚微,反而容易落入更深的陷阱。”
    “回去,休息幾天。很快…你們自然就會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了。”
    他說完,不等我再追問,忽然抬手一揮。
    那張白玉桌和兩個圓凳,連同桌上那堆寒酸的貢品,瞬間化作點點銀光,消散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
    “今日這酒,著實難喝。”他撢了撢絲毫未染塵埃的袍袖,語氣恢復了那種高遠莫測,“走了。下次再見,希望你能帶來些…更有趣的消息。”
    話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然開始變淡,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跡,就在我的注視下,悄無聲息地消散在了空氣之中,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只剩我一人,獨自站在這荒涼破敗的古廟之中。
    手電筒的光芒在地上投下我孤零零的影子。
    廟外,山風呼嘯,帶著夜的寒意。
    我站在原地,久久未動。
    楊戩最後的話語,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在我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讓我暫時放棄追查“替換凡人”?為什麼?是擔心我們打草驚蛇?還是這其中隱藏著更大的、我們現在無法應對的危險?
    但他又暗示,很快我們就會知道下一步方向…這听起來,仿佛他早已預見到了什麼?
    最關鍵的是…他透露出的那個信息!
    天庭西天,如此急迫、甚至不惜用這種詭異手段汲取凡人本源靈力…
    為什麼?
    幾千年來依靠願力就足夠維系統治和力量的他們,為什麼突然需要更直接、更龐大的能量?
    一個驚人的猜測,如同閃電般劃過我的腦海——
    天庭和西天,絕對是出問題了!而且是出了大問題!
    導致他們原本的力量體系可能出現了巨大的缺口或者危機,迫使他們必須用這種涸澤而漁的方式,瘋狂地從凡間甚至冥界汲取力量來補充!
    他們奴役冥界、將其徹底掌控的計劃,因為我的出現和地府的獨立而徹底破產了!所以,他們只能將全部重心和黑手,更加瘋狂地伸向凡間!
    可是…
    天庭,三界之主,統御萬方…西天,極樂淨土,信仰無邊…
    這樣的兩個龐然大物,能出什麼問題?什麼樣的問題,能逼得他們做出如此瘋狂、自毀根基的舉動?
    我想不明白。這完全超出了我的認知範圍。
    但楊戩的話,無疑指向了這個最可怕的可能性。
    一時間,只覺得頭腦混亂如麻,無數的線索和猜測交織踫撞,卻理不出一個清晰的頭緒。
    站在原地,沉默了許久,直到山間的寒意浸透衣衫。
    最終,我長長地、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濁氣。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
    楊戩雖然神秘莫測,立場曖昧,但他至少目前看來,確實不想我死,而且需要我繼續“變數”下去。他讓我暫時放手,等下一步指示…雖然被動,但在目前迷霧重重、敵暗我明的情況下,或許…信他一次,是目前最不壞的選擇。
    至少,能讓我們這只無頭蒼蠅暫時停下來,獲得一絲喘息之機,也避免落入更深的陷阱。
    “休息幾天…嗎?”我喃喃自語,嘴角扯出一絲疲憊的弧度。
    也好。這段時間,神經確實繃得太緊了。
    想通了這一點,我不再猶豫。最後看了一眼這尊落滿灰塵的二郎神像,轉身,毫不留戀地走出了這座破敗的古廟。
    山風立刻撲面而來,帶著自由的涼意。
    沿著來時的石階快步下山,那輛黑色的越野車依舊安靜地等在原地。
    坐進車里,司機什麼也沒問,只是沉穩地發動了汽車。
    車輛駛入漆黑的盤山公路,將那座隱藏著驚天秘密的落霞山和二郎廟,遠遠地拋在了身後。
    我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群山剪影,心中依舊波濤洶涌,但那份迷茫和焦躁,卻奇異地平復了不少。
    雖然前路依舊迷霧重重,但至少,我似乎觸踫到了那巨大冰山的一角。
    天庭,西天…你們到底,在害怕什麼?又在圖謀什麼?
    而我這個“變數”,又該如何在這盤天地棋局中,走下一步?
    車燈如劍,切開沉重的夜幕,向著羚城的方向,疾馳而去。
    酒店里,還有等我回去的伙伴。
    休息幾天…然後,等待那所謂的“下一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