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恨!凝如實質的仇恨,在無聲中瘋狂滋長、匯聚,讓森羅校場的空氣都變得粘稠而窒息!
    我站在高處,俯視著這一切,俯視著地藏,心髒在胸腔里沉重而有力地跳動。這一刻,我等了太久,死去的英靈等了太久,這億兆被欺壓、被愚弄、被犧牲的陰魂等了太久!
    我的聲音,打破了這致命的寂靜,如同冰原上刮起的寒風,清晰地傳入每一個角落︰
    “抬起頭來!都抬起頭來!看看他!”
    我的手指,筆直地指向癱倒在地的地藏。
    “看看這位,曾經的幽冥之主,大慈大悲的地藏王菩薩!”
    我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譏諷和憤怒︰
    “看看他如今的模樣!像不像一條斷了脊梁的癩皮狗?!像不像你們記憶中,那些被無情踐踏、隨意丟棄的孤魂野鬼?!”
    “就是他!”我的怒吼如同驚雷炸響,“口誦慈悲,心懷鬼蜮!就是他!與天庭勾結,囚禁酆都大帝,將這冥界化為試驗場,掀起無邊叛亂!”
    “就是他!視爾等如草芥,如芻狗!用你們的怨氣,滋養他的本源!用你們的魂魄,填充他的信仰牢籠!”
    “就是他!派出的佛兵,屠戮你們的親人!毀滅你們的家園!讓這冥界,血流成河,怨氣沖天!”
    我每說一句,下方民眾的呼吸就粗重一分,眼中的血色就濃郁一分!那些失去親人的陰魂,更是發出了野獸般的嗚咽,死死攥緊了拳頭,魂體因極致的憤怒而劇烈波動。
    “這次大戰,二十余萬英靈!”我的聲音帶上了血淚,“他們就戰死在這尊所謂‘菩薩’的野心之下!他們的血,還未干涸!他們的魂,還在看著我們!”
    我猛地轉身,指向那巨大的英魂碑,指向那蕩漾的英靈幻境︰
    “而現在!這個罪魁禍首!這個雙手沾滿幽冥鮮血的劊子手!就跪在庇佑幽冥的英烈碑前!”
    “你們說——!”我的聲音如同戰鼓,轟擊著所有陰魂的心神,“該當如何?!”
    短暫的死寂之後——
    “殺!!!”
    “殺了他!!”
    “撕碎他!!”
    “為死去的兄弟報仇!!”
    “血債血償!!”
    山呼海嘯般的怒吼聲猛然爆發!如同積壓了萬年的火山,轟然噴發!恐怖的聲浪幾乎要掀翻整個酆都城!無數陰魂面目猙獰,瘋狂地向前涌來,若非有軍士拼命維持秩序,恐怕瞬間就能將地藏撕成碎片!
    地藏被這恐怖的民意狂潮嚇得魂飛魄散,殘存的軀體劇烈顫抖,被封住的嘴巴發出嗚嗚的絕望哀鳴,那雙曾經充滿威嚴和冷漠的眼楮里,此刻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懼和乞憐。他徒勞地試圖蜷縮,卻被鐵鏈死死鎖住。
    我冷冷地看著他這幅丑態,心中沒有半分憐憫,只有無盡的冰冷。
    我抬起手,再次壓下那幾乎失控的聲浪。
    “好!”我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帝王的最終審判,“民意如此!天意如此!那今日,朕!便以酆都大帝之名,以這億兆冤魂之意!于此英魂碑下,判此獠——”
    我頓了頓,目光掃過全場,每一個字都如同萬鈞巨石砸落︰
    “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萬歲!大帝聖明!!”
    “殺!殺!殺!”
    歡呼聲和喊殺聲再次震天動地。
    我一步步走下高台,走向地藏。甦雅和趙雲跟在我身後,神色肅穆。周圍的軍士和民眾自動分開一條道路,無數道目光聚焦在我身上,充滿了狂熱和期待。
    我走到地藏面前,他驚恐地抬起頭,被封住的嘴巴拼命蠕動,似乎還想做最後的求饒。
    我俯視著他,眼中只有冰冷的殺意。
    “地藏,”我的聲音不高,卻如同九幽寒風,直接鑽入他的魂髓,“你不是慣會操控人心,慣會讓人在絕望中信仰你嗎?”
    我嘴角勾起一個殘忍的弧度︰“今日,朕讓你在億兆你曾視為螻蟻的陰魂注視下,在絕望中……徹底湮滅!”
    說完,我不再看他那令人作嘔的乞憐眼神。
    我猛地伸出手,不是對著地藏,而是對著那高聳的英魂碑!
    “英靈在上!”我朗聲喝道,帝氣與磅礡的人道願力自我體內洶涌而出,注入那巨大的石碑之中!
    嗡——!
    整座英魂碑猛然震動起來!碑身上【永佑幽冥】四個血色大字爆發出滔天的紅芒,仿佛活了過來!碑座下的英靈幻境更是劇烈沸騰,無數模糊的身影在其中咆哮、怒吼、掙扎欲出!
    那是在呼應!是在回應我的召喚,回應這億萬民眾的仇恨!
    “以此獠之魂!”我的聲音如同天道律令,“祭奠我幽冥英烈!告慰爾等在天之靈!”
    我五指猛地張開,對準了癱軟的地藏!
    一股無法抗拒的、恐怖的吸力瞬間從我掌心爆發,籠罩住地藏!
    “嗚嗚嗚——!!!”地藏發出了淒厲到極致的、不似人聲的慘嚎!他的魂體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抓住,猛地從地上提了起來,懸浮在半空!
    鐵鏈嘩啦啦作響,卻無法阻止這個過程!
    他殘破的金身開始扭曲、變形!絲絲縷縷精純卻污穢的佛元、本源之力,被硬生生地從他魂體深處抽離出來!這個過程緩慢而殘酷,仿佛凌遲一般,將他千年的修為、他的力量根基,一點一點地碾碎、剝離!
    “啊——!!!”盡管嘴巴被封,但那源自靈魂最深處的痛苦嘶嚎,依舊穿透了禁制,化作令人毛骨悚然的音波,回蕩在校場上空!
    下方的民眾看著這恐怖而解恨的一幕,非但沒有恐懼,反而爆發出了更加瘋狂的歡呼和咒罵!
    “撕碎他!”
    “讓他痛苦!”
    “為我兒報仇!!”
    無數積壓的仇恨,在這一刻得到了宣泄的口子!
    我面無表情,繼續催動著力量。我要的不是簡單的殺死他,我要將他的一切,他的力量,他的魂源,他存在的痕跡,都作為祭品,獻祭給這座英魂碑,獻祭給所有因他而死的英靈!
    地藏的魂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透明、黯淡。他那張扭曲的臉上,充滿了無盡的痛苦、悔恨或許有)、以及最深的恐懼。
    終于,當最後一絲本源之力被抽離,他的魂體變得如同最脆弱的琉璃。
    我眼中厲色一閃,五指猛地握緊!
    “碎!”
     嚓——!!!
    一聲清脆卻響徹天地的碎裂聲!
    地藏王菩薩的魂體,在空中轟然爆碎!化作無數細微如塵埃的光點,如同下了一場反向的金色灰雪!
    沒有血肉橫飛,只有最徹底的、魂源結構的崩壞!
    那些光點並未消散,而是被英魂碑強大的吸力盡數吞噬!碑身紅芒大盛,那四個大字仿佛飽飲了仇敵之血,變得更加妖異而神聖!英靈幻境之中,仿佛傳來了無數欣慰的嘆息和咆哮!
    結束了。
    曾經執掌幽冥,掀起無邊浩劫的地藏王菩薩,就此徹底湮滅,神形俱滅,連一絲痕跡都未曾留下。
    整個森羅校場,再次陷入了寂靜。
    但這一次的寂靜,不同于之前。那是一種大仇得報後的空虛,一種宣泄之後的茫然,還有一種……如釋重負的平靜。
    我看著那吞噬了地藏最後痕跡的英魂碑,緩緩放下了手。
    心中那股積壓已久的滔天恨意,似乎也隨之消散了不少,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沉重的責任。仇,報了。但路,還要繼續走下去。
    我轉過身,面向無數依舊沉浸在震撼與復雜情緒中的臣民。
    我的聲音恢復了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血債已償!英靈可安息矣!”
    “然,幽冥前路漫漫,挑戰猶存!望我臣民,銘記今日之痛,銘記英烈之犧牲,同心同德,共築家園!”
    “朕,李安如,在此立誓!必不負大帝所托,不負萬民所望!凡犯我幽冥者,必以此獠為鑒!”
    我的話語,為這場盛大的祭奠與清算,畫上了一個血色的句號。
    “萬歲!大帝萬歲!幽冥永昌!”
    短暫的沉默後,更加狂熱、更加發自肺腑的歡呼聲,如同海嘯般,再次席卷了整個酆都!
    冥日似乎都明亮了幾分,照在那座吞噬了仇敵、承載著英靈的巨碑之上。
    【永佑幽冥】!
    地藏伏誅,英魂碑立,那場盛大而血腥的祭典如同一個強有力的符號,徹底為幽冥地府持續許久的動蕩與戰爭畫上了休止符。
    彌漫在冥界空氣中的怨憤與不安,似乎隨著地藏的徹底湮滅而消散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百廢待興的期盼,以及……對高踞帝座之上那位年輕大帝愈發熾盛的敬畏與擁戴。
    我知道,外部的大敵暫時退去,接下來的重心,必須轉向內部。一個歷經戰火、剛剛宣告獨立的政權,若不能盡快理順內部,夯實根基,那之前的犧牲都將失去意義。
    接下來的三個月,酆都帝宮發出的旨意,大多圍繞著兩個字︰“整頓”。
    吏治,是首要之務。科考新政如同一條鯰魚,被強行投入了原本由察舉制和裙帶關系構成的、即將板結的官場死水之中。第一次地府科考,吸引了冥界無數懷才不遇或真心想有所作為的陰靈。
    考題由我親自審定,重點果然如我所言,摒棄了浮華辭藻,著重考核實務能力、政見見解以及對幽冥律法、地府現狀的認知。
    我當然信不過那些剛剛被齊天嚇得屁滾尿流的官僚集團。開考之日,夜梟的身影悄然出現在了考場之外。他率領著他那支同樣從血火中淬煉而出、更擅長隱匿與偵查的小隊,如同最耐心的獵手,融入了陰影之中,嚴密監視著每一位考官、每一個可能出現的作弊環節。
    過程並非一帆風順。總有那麼幾個自恃背景或心存僥幸的考官,試圖在暗中傳遞消息、篡改考卷,或是為自己派系的考生行方便之門。
    他們的手段或許能瞞過同僚,卻瞞不過夜梟那雙在黑暗中淬煉出的眼楮,更瞞不過他手下那些精通各種追蹤與反追蹤技巧的隊員。
    數份帶著確鑿證據的密報被悄無聲息地呈到我的案頭。我沒有絲毫手軟,涉事考官,無論背景如何,一律革職查辦,其舉薦者亦受牽連罰俸降職。雷霆手段之下,科考的風氣為之一清。
    最終放榜之時,結果讓許多守舊的老臣大跌眼鏡。上榜者中,固然有少數世家子弟,但更多是此前籍籍無名、卻真正有才學有抱負的寒門陰靈,甚至還有幾位是因戰亂而滯留冥界、滿腹經綸的陽世書生魂。他們或許缺乏官場經驗,但他們帶來了新的思想、新的活力,以及對這新朝、對這位于他們有“知遇之恩”的大帝最質樸的忠誠。
    看著那一張張充滿朝氣的面孔,听著他們在殿試上雖略顯緊張卻言之有物的對策,我心中甚慰。朝廷,需要這樣的新鮮血液。這不是年齡上的年輕,而是思想上的、格局上的年輕。他們將成為我推行新政、鞏固統治最有力的基石。
    吏治初步理順,接下來,便是更棘手、也更關乎地府根本的——軍改。
    鎮淵軍。
    提起這三個字,我的心情便無比復雜。這是我一刀一槍、從黑風谷那個絕望的陷陣營預備隊隊正開始,親手帶出來的軍隊!他們跟隨我東征西討,平定叛亂,抗衡西天,是地府當之無愧的第一強軍,是撐起地府獨立的脊梁!軍中每一個名字,都伴隨著血與火的記憶。張橫、李迷、王猛、張散、王綸、仇大眼……無數熟悉的面孔已經永遠刻在了英魂碑的幻境之中。
    如今幸存下來的鎮淵軍將士,無一不是百戰余生的絕對精銳!他們的實力、他們的戰功、他們的威望,在地府軍中無出其右。他們是我的驕傲,也是我最可靠的依仗。
    但,正因為如此,問題也隨之而來。
    大戰之後,雖然實力大減,但鎮淵軍的傲氣卻與日俱增。他們是陛下的親軍,是功勛卓著的英雄,看其他部隊的眼神,難免帶著居高臨下的優越感。
    這種傲氣,平時或許無傷大雅,但長期以往,極易形成一個針插不進、水潑不進的龐大派系,與其他軍隊產生隔閡甚至矛盾。一支軍隊的強大,不是地府整體的強大。我需要的是整個地府軍事力量的提升,而非一枝獨秀。
    我不能容忍我的軍隊內部出現裂痕。更不能容忍這支功勛卓著的軍隊,最終因為尾大不掉而走向我的對立面,或者成為其他軍隊嫉恨、疏遠的對象。
    思慮再三,盡管心中萬般不舍,甚至感到一絲殘忍,但我必須做出決定。
    壯士斷腕。
    唯一的辦法,就是拆分鎮淵軍。
    我的計劃是︰鎮淵軍編制保留,但規模大幅縮減,只保留最核心、最忠誠、戰力最強的一萬余人。其余所有將士,全部打散,補充到地府其他各軍之中。這些百戰老兵,將成為最好的教官和骨干,像一顆顆火種,將鎮淵軍的戰斗經驗、戰斗意志帶到地府全軍,提升整體戰力。
    然而,這還不夠。即便只剩下萬余人,留在酆都,作為帝衛,他們依然會是特殊的存在,那些被分出去的將士心里難免會有落差,其他部隊也會覺得陛下偏心。
    所以,這保留下來的一萬鎮淵軍本部,也必須離開酆都。
    並且,在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里,他們不能再去執行那些容易獲取功勛、彰顯武力的任務。他們需要沉澱,需要磨去驕嬌二氣,需要學會隱忍。
    我的目光投向了冥界那條奔騰不息、蘊含著無盡奧秘與危險的河流——忘川。
    守忘川河。
    那里環境惡劣,時刻要應對忘川水煞之氣的侵蝕以及河中可能出現的各種詭異凶物。任務枯燥、艱苦,且遠離權力中心,很難再立下顯赫戰功。沒有比那里更適合磨礪心性、冷藏鋒芒的地方了。
    主意已定,我便知道,必須親自面對一個人。
    我喚來了厲魄。
    當他走進書房時,我的心不由得抽緊了一下。他失去了一條手臂,空蕩蕩的袖管垂在一旁,臉色因魂源受損而依舊顯得有些蒼白,但腰桿依舊挺得筆直,眼神中的堅毅未曾改變。他是鎮淵軍最初的追隨者之一,從東鏡到與我並肩作戰,一路走來,歷經生死。
    “陛下。”他單膝跪地,聲音沉穩。
    “起來,坐下說。”我指了指旁邊的椅子,聲音不自覺地柔和了許多。
    厲魄謝恩後,端正坐下,獨臂放在膝上,目光平靜地看著我,等待著指示。他大概以為我是要詢問軍務,或是商討如何補充鎮淵軍的兵員。
    書房內一時沉默。我看著他那條空蕩的袖管,眼前仿佛又浮現出戰場上他揮舞戰斧、死戰不退的身影,浮現出李迷、張橫、王猛他們嘶吼著沖向敵陣的決絕……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涌上喉頭。這些為我拼殺、為我流盡最後一滴魂血的將士,我如今卻要親手拆散他們用生命𥕜衛的旗幟。
    “厲魄,”我的聲音有些沙啞,“鎮淵軍……如今狀況如何?”
    厲魄聞言,眼中閃過一絲自豪,但也有一絲難以掩飾的哀傷︰“回陛下,將士們休整數月,傷勢大多已恢復,戰力雖不及巔峰,但軍魂猶在,士氣高昂!只是……只是兄弟們時常念起張將軍、李將軍、王將軍他們……”他聲音低沉下去。
    我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知道不能再猶豫。我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窗外帝宮肅穆的景象。
    “厲魄,”我的背影對著他,聲音卻異常清晰,“朕欲推行軍改,全面提升地府全軍戰力。”
    厲魄精神一振︰“陛下英明!末將必當……”
    我打斷了他,轉過身,目光凝重地看著他︰“而軍改的第一步,朕決定……拆分鎮淵軍。”
    “什……什麼?”厲魄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了,那僅存的一只手下意識地握緊了,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和巨大的震驚,甚至有一絲受傷,“陛下!為何?!鎮淵軍對陛下忠心耿耿!戰力冠絕地府!為何要拆……”
    他的情緒有些激動,這是極少在他身上看到的情況。
    我抬手止住他的話,語氣沉重卻堅定︰“正因為鎮淵軍太強,功勞太大,朕才必須這麼做!”
    我一步步走近他,直視著他的眼楮︰“厲魄,你是老將,你看得明白。如今的鎮淵軍,傲氣已成。其他部隊如何看待他們?是戰友,還是需要仰視的、特殊的存在?長此以往,軍心如何凝聚?地府需要的是十支能征善戰的軍隊,而不是一支無敵于天下卻孤立于友軍的孤軍!”
    “朕要將鎮淵軍的骨干打散,補充到各軍中去!讓他們成為種子,讓地府全軍都強起來!”
    “那……那本部……”厲魄的聲音帶著顫抖。
    “本部保留一萬精銳。”我的聲音斬釘截鐵,“但不能再留在酆都。朕要你們,全軍開拔,去駐守忘川河!”
    “忘川河?!”厲魄失聲,臉上血色盡褪。那是苦寒之地,是流放之地!對于一支功勛卓著的英雄部隊來說,這幾乎是……羞辱!
    “對,忘川河。”我的目光沒有絲毫回避,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冷酷,“去那里,給朕守好了!磨去你們的驕氣!告訴所有將士,地府的安穩,不需要時刻擺在台面上的刀鋒,更需要沉在底座的磐石!鎮淵軍,就是那塊磐石!不顯山,不露水,但冥界的根基,需要你們去死死按住!”
    我說得毫不客氣,甚至有些殘忍。
    厲魄站在那里,身體微微顫抖著,獨臂緊握,指節發白。他的臉上充滿了痛苦、掙扎、不甘,還有深深的失落。我能理解他的心情,這無異于否定了他們過去所有的榮耀,將他們從雲端打落凡塵。
    書房內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最終,厲魄猛地抬起頭,那雙經歷過無數生死考驗的眼楮里,雖然仍有痛楚,卻多了一絲清明和理解。他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單膝重重跪地,低頭嘶聲道︰
    “末將……明白了。”
    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陛下……非是為私,乃是為公。是為地府長遠計……末將,雖心如刀割,但……遵旨!”
    最後兩個字,他說得異常艱難,卻又異常堅定。
    我上前一步,用力扶起他,看著他那張堅毅卻難掩悲愴的臉,重重拍了拍他僅存的肩膀,千言萬語,最終只化作一聲長嘆︰“委屈你們了……但地府,會記住鎮淵軍所做的一切犧牲。包括……這一次。”
    厲魄紅著眼圈,搖了搖頭,沒有再說話,只是再次重重施禮,轉身,大步離去。那背影,依舊挺拔,卻帶上了一種悲壯的決絕。
    我知道,他懂了。也唯有他這樣從尸山血海中爬出來的老將,才能理解並執行這種看似無情、實則必要的決定。
    接下來的一個月,地府軍界經歷了一場無聲卻劇烈的地震。
    鎮淵軍拆分的消息傳出,無疑引發了巨大的震動和不解。許多將士難以接受,情緒激動。但在厲魄、墨鴉以及那些深明大義的老兵骨干的竭力安撫和解釋下,這場前所未有的軍改,最終還是艱難地推行了下去。
    大批鎮淵軍精銳含著熱淚,告別了熟悉的袍澤和那面象征著無上榮耀的戰旗,被打散編入了地府其他各軍。而厲魄,則親自率領著篩選出來的一萬本部精銳,在一個清晨,默默地開拔出酆都,沒有盛大的歡送,沒有萬民的矚目,如同一條沉默的鋼鐵洪流,向著那荒涼、艱苦、危機四伏的忘川河防線開去。
    我知道,那里將是他們的煉獄,也是他們的涅盤之地。
    當最後一面鎮淵軍的旌旗消失在酆都的城門洞口時,我站在宮牆之上,久久不語。
    陣痛,是必須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