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我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今日朝堂的劇變和與轉輪王的撕破臉，耗費的心神不亞于一場大戰。
“喏！”親衛隊長張散沉聲應命，手一揮。隊列立刻變換，十余名最精銳的親衛簇擁著我的車駕，厲魄和王綸則騎馬緊隨車駕兩側，其余親衛則呈扇形散開，警惕地護衛著整個隊伍，向著神君府方向緩緩行進。
車輪碾過酆都城特有的、由陰冥石鋪就的寬闊街道，發出沉悶的轆轆聲。街道兩旁，原本熙攘的陰魂此刻都遠遠避開，敬畏地看著這支煞氣騰騰的隊伍。空氣中彌漫著戰後尚未散盡的硝煙味和淡淡的血腥氣，提醒著這座帝都不久前經歷過的瘋狂。
一切似乎如常。直到隊伍行至通往神君府的主干道——“黃泉大道”的一個岔路口。
“嗯？”車駕前的張散突然勒住韁繩，發出疑惑的聲音。
“怎麼回事？”厲魄策馬上前，沉聲問道。
“回厲將軍，”一名在前探路的斥候親衛快速回報，“前方黃泉大道中段…正在緊急修路！似乎有地脈煞氣泄露，形成了一片不小的塌陷區，陰工司的人正在搶修，設置了禁制屏障，暫時無法通行！”
修路？煞氣泄露？塌陷？我坐在車駕內，眉頭微蹙。這條大道是酆都最核心的主干道之一，每日往來無數，維護一向及時。早朝經過時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塌陷了？而且偏偏是這個時候？
一絲本能的警覺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爬上我的脊背。太巧了！巧得讓人心頭發寒！
“繞路。”我沒有絲毫猶豫，直接下令。不管是不是巧合，在這種敏感時刻，任何異常都必須以最壞的打算應對。“走‘忘川引渡司’後面的那條‘幽冥巷’。”
“幽冥巷？”王綸策馬靠近車駕窗口，低聲道，“大帥，那條巷子偏僻狹窄，兩側都是廢棄的官倉和陰司庫房，人跡罕至，恐有風險…”
“執行命令！”我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黃泉大道被堵，其他幾條大路要麼繞遠，要麼需要穿過其他閻羅的勢力範圍核心區，風險更高。相比之下，幽冥巷雖然偏僻，但勝在路線直接，且完全處于我鎮淵軍掌控的巡邏範圍內——至少理論上是如此。
“喏！”王綸不再多言，立刻傳令。隊伍迅速轉向，拐入了一條明顯狹窄、光線也更加昏暗的岔路——幽冥巷。
一踏入巷口，氣氛瞬間變得不同。寬闊大道上的喧囂和人流仿佛被一道無形的屏障隔絕在外。巷子兩側是高聳、破敗的黑色石牆，那是廢棄的巨大官倉外牆，牆體斑駁，爬滿了枯死的陰藤。路面坑窪不平，積著渾濁的污水。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陳腐的霉味和鐵銹混合的怪異氣息，比主道上更加陰冷刺骨。
巷子很深，一眼望不到盡頭，只有我們這一隊人馬行進的聲音在狹窄的空間里回蕩，腳步聲、馬蹄聲、車輪聲都被放大了許多倍，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孤寂。
“戒備！”厲魄低喝一聲，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所有親衛瞬間繃緊了神經，甲葉摩擦發出輕微的鏗鏘聲，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兩側高牆的陰影和前方幽深的巷道。王綸則策馬略微靠前，銳利的目光如同鷹隼。
隊伍在壓抑的寂靜中前行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兩側的廢棄官倉如同沉默的巨人，投下巨大的陰影，將巷子切割得更加昏暗。原本偶爾還能在遠處看到的零星陰魂身影，此刻也徹底消失不見。整條幽冥巷，仿佛只剩下我們這一隊人馬，正一步步走向未知的黑暗深淵。
殺機驟現！
就在隊伍即將穿過一片兩側官倉牆壁最為高聳、陰影最為濃重的區域時——
異變陡生！
“嗡——！”
沒有任何征兆！一道刺目的、帶著恐怖切割之力的金色佛光，如同撕裂夜幕的閃電，毫無預兆地從左側高牆頂端的一個破敗窗口處爆射而出！目標直指我的車駕！速度之快，威勢之猛，遠超尋常神仙境修士！
“敵襲！護駕！！”厲魄和王綸的怒吼幾乎同時響起！厲魄反應快到極致，整個人如同炮彈般從馬背上彈起，手中長刀爆發出慘烈的血色刀芒，悍然迎向那道金色佛光！
轟——！！！
刀光與佛光猛烈踫撞！狂暴的能量沖擊波如同實質般炸開！厲魄悶哼一聲，虎口崩裂，長刀險些脫手，整個人被震得倒飛回來，重重撞在車駕側壁，噴出一口帶著金光的魂血！那佛光雖被阻了一阻，余勢依舊狠狠轟在車駕頂棚！
嚓！堅固的玄陰木車頂如同紙糊般被撕開一個大洞！整個車駕劇烈晃動！
“大帥小心！”王綸目眥欲裂，根本不顧自身，策馬就要擋在車駕前方！
然而，攻擊並非只有一道！
幾乎在佛光乍現的同一剎那！
右側高牆的陰影中，兩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無聲滑落！速度快到肉眼難辨！他們手中沒有兵器，只有雙掌！一只手掌漆黑如墨，纏繞著吞噬生機的死寂之氣！另一只手掌則晶瑩如玉，卻蘊含著凍結魂魄的極寒冰魄！
兩人配合默契到極致，一左一右，目標明確——車駕內的我！那漆黑手掌直拍車駕側窗，死寂之氣瞬間腐蝕了堅固的窗欞！晶瑩手掌則穿透車頂破洞，帶著凍結萬物的寒意，當頭罩下！
“鼠輩敢爾！”張散和數名親衛怒吼著撲上，刀劍齊出，試圖攔截！
但他們的動作，在那兩道黑影面前，顯得如此遲緩！
噗嗤！噗嗤！
利刃入體的聲音響起，但並非刺客！是張散和兩名親衛的刀劍，刺中了那漆黑手掌刺客的肋下和肩膀！然而，那刺客竟似毫無痛覺！漆黑的死寂之氣如同活物般順著刀劍反卷而上，瞬間侵蝕了張散三人的手臂！三人發出淒厲的慘叫，手臂連同武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灰敗、枯萎、崩解！
而另一名冰魄手掌的刺客，晶瑩手掌已穿透車頂，恐怖的寒氣瞬間將整個車駕內部凍結！我的蟒袍上瞬間結滿冰霜，動作都為之一滯！
“滾開！”千鈞一發之際，我體內人皇氣轟然爆發！如同沉睡的火山甦醒！灼熱、堂皇、帶著不屈意志的金紅色氣浪以我為中心猛地炸開！
轟隆——！
凍結的車駕瞬間被這股狂暴的力量從內部撐爆！碎木、冰渣混合著人皇氣浪向四面八方激射！那冰魄手掌刺客顯然沒料到我能在被偷襲的瞬間爆發出如此恐怖的力量，措手不及之下，被氣浪狠狠掀飛，晶瑩手掌上竟出現了一絲細微的裂痕！
“保護大帥！”王綸趁此機會，終于沖到近前，手中長槍如同毒龍出海，帶著決死的慘烈殺意，直刺那被震飛的冰魄刺客後心！這一槍凝聚了他畢生修為和護主的決絕，快！狠！準！
那冰魄刺客身在空中，舊力剛去，新力未生，眼看就要被一槍穿心！
“哼！”一聲冷哼仿佛從九幽傳來！最初發動佛光襲擊的那個方向，一道更加凝練、帶著“�d”字佛印的金光後發先至，精準地轟在王綸的長槍槍尖之上！
鐺——！！！
刺耳的金鐵交鳴聲震得人耳膜欲裂！王綸如遭雷擊，長槍脫手飛出，虎口完全撕裂，整個人如同斷線風箏般向後拋飛，口中鮮血狂噴，氣息瞬間萎靡下去！
“王綸！”厲魄剛剛壓下翻騰的氣血，見此情景，目眥欲裂！他強行提氣，不顧內腑傷勢，揮刀斬向那發出佛光的身影！
“結陣！死戰！”幸存的幾名親衛也紅了眼，嘶吼著結成一個小型戰陣，不顧一切地撲向那兩名近身的刺客！
幽冥巷瞬間變成了血腥的修羅場！
佛光縱橫，死氣彌漫，冰魄封魂！三名刺客，實力皆在神仙境中後期，配合默契，手段詭異狠辣！每一次攻擊都帶著致命的威脅！
厲魄獨斗那佛光刺客，完全處于下風，刀光被佛印不斷擊碎，身上已添數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魂血染紅了戰甲，全靠一股悍勇之氣在支撐！
親衛們的戰陣在兩名近戰刺客面前，如同脆弱的蛋殼！那死寂刺客雙掌翻飛，所觸之處，無論是兵器還是魂體，盡皆腐朽崩壞！冰魄刺客則如同鬼魅，身影飄忽，每一次出手都帶起一片冰霜，凍結遲緩著親衛的動作，隨後便是致命的殺招！
噗！一名親衛被漆黑手掌洞穿胸膛，瞬間化為飛灰！
嗤！又一名親衛被冰魄寒氣凍結，隨後被一腳踢碎，魂飛魄散！
慘叫聲、怒吼聲、兵刃踫撞聲、能量爆裂聲在狹窄的巷子里瘋狂交織！魂血如同廉價的染料，潑灑在斑駁的牆壁和污濁的地面上。空氣中充斥著濃烈的血腥味、佛光的檀香味、死寂的腐朽味和冰魄的寒氣，混合成一種令人作嘔的死亡氣息。
我站在破碎的車駕殘骸中，嘴角溢出一縷鮮血，胸口劇烈起伏。剛才強行爆發人皇氣震開車駕，又硬抗了冰魄寒氣一擊，內腑已然受創。“鎮魂”劍已出鞘半尺，冰冷的劍意鎖定著戰場，但我沒有立刻加入。這三名刺客配合太默契，貿然出手很可能陷入圍攻。我必須等待一個機會，一個一擊必殺的機會！
“大帥…走！”王綸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半邊身子都被自己的鮮血染紅，他看到了我眼中的猶豫，發出一聲淒厲的嘶吼！他猛地撲向那正與厲魄纏斗的佛光刺客，竟是要用身體去為厲魄擋下致命的一擊！同時，他手中捏碎了一枚血色的玉符！
“不！”厲魄怒吼！
轟——！！！
王綸的身體連同那枚血色玉符轟然炸開！一股狂暴的、帶著自毀氣息的血色能量風暴瞬間席卷了那名佛光刺客！那刺客顯然沒料到王綸如此決絕，護體佛光被炸得劇烈波動，身形也為之一滯！
就是現在！
“死！”我眼中寒光爆射！“鎮魂”劍終于完全出鞘！
一道無法形容的劍光驟然亮起！它並非多麼璀璨奪目，卻帶著一種撕裂靈魂、禁錮萬物的冰冷意志！仿佛連時間和空間在這一劍面前都要凝固！目標——正是那被王綸自爆暫時牽制的佛光刺客！
快！快到超越了思維！
那佛光刺客只來得及將手中玉如意橫在身前，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驚駭欲絕的神色！
嗤——！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只有一聲如同裂帛般的輕響。
“鎮魂”劍的劍尖，如同穿透一層薄紙般，輕易地洞穿了那件散發著強大佛力的玉如意，然後…毫無阻礙地刺入了佛光刺客的眉心！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定格。
佛光刺客眼中的驚駭凝固，周身流轉的佛光如同被戳破的氣泡，瞬間黯淡、消散。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卻只發出“ ”的漏氣聲。眉心一點殷紅迅速擴大，整個魂體如同精美的瓷器般，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紋，然後…無聲無息地崩散成漫天金色的光點，徹底湮滅！
“師兄！！”那死寂刺客和冰魄刺客同時發出淒厲的悲鳴！他們完全沒料到，實力最強的佛光師兄，竟然在一個照面間就被斬殺！
機會！第二個機會！
“厲魄！殺！”我厲聲喝道，同時手腕一震，“鎮魂”劍帶著斬殺佛光刺客的余威，化作一道扭曲空間的流光，直刺向那心神劇震、悲憤欲絕的冰魄刺客！
厲魄也如同受傷的狂獅，爆發出最後的潛能！他完全放棄了防御，手中長刀帶著同歸于盡的慘烈氣勢，卷起一片血海刀芒，死死纏住那同樣因師兄之死而方寸大亂的死寂刺客！
“噗嗤！”
“鎮魂”劍精準地穿透了冰魄刺客倉促凝聚的冰魄護盾，刺入了他的心髒！恐怖的靈魂撕裂之力瞬間爆發！冰魄刺客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晶瑩的身體瞬間布滿裂痕，轟然炸開，化為漫天冰晶消散！
“啊——！我跟你們拼了！”死寂刺客見兩名同伴瞬間斃命，徹底瘋狂！他周身死寂之氣如同沸騰的墨汁般噴涌而出，竟完全無視了厲魄斬向他頭顱的刀鋒，一只漆黑如鬼爪的手掌，帶著滅絕一切的死亡氣息，悍然抓向我的面門！竟是打著同歸于盡的主意！
“大帥小心！”厲魄的刀鋒斬入了死寂刺客的脖頸，卻沒能阻止他那亡命一擊！
死亡的氣息撲面而來！我瞳孔驟縮！人皇氣在體內瘋狂奔涌，試圖在身前凝聚護盾！
但，太近了！太快了！
就在那漆黑鬼爪即將觸及我面門的剎那——
一道魁梧的身影，帶著決絕的意志，猛地從斜刺里撞了過來！是僅存的一名親衛！他用自己殘破的身軀，死死地擋在了我的身前！
噗——！
漆黑鬼爪毫無阻礙地洞穿了那名親衛的胸膛！恐怖的死寂之氣瞬間將他吞噬，連慘叫都未及發出，便化為飛灰！
但也正是這用生命換來的一瞬！
“給我死！”厲魄的怒吼帶著泣血的瘋狂！他手中的長刀爆發出最後的血芒，終于將那死寂刺客的頭顱徹底斬下！
無頭的尸身僵立片刻，漆黑的死寂之氣失控地四散奔涌，最終也如同燃盡的灰燼般，緩緩崩塌、消散。
戰斗…結束了。
幽冥巷內，死一般的寂靜。
空氣中彌漫著濃郁到化不開的血腥味、焦糊味、佛光殘余的檀香味、死寂的腐朽味和冰魄的寒氣。地面上，散落著破碎的甲冑、斷裂的兵器、焦黑的碎木、凍結的冰渣、以及…尚未完全消散的魂血和能量殘骸。
原本二十余人的精銳親衛隊，此刻…只剩下我和重傷瀕死的厲魄！
厲魄拄著幾乎折斷的長刀，半跪在地，大口大口地咳著帶著內髒碎塊的金色魂血，胸口一道被佛光灼傷的傷口深可見骨，氣息微弱到了極點。
王綸…尸骨無存，魂飛魄散。
張散和所有親衛…盡數戰死，魂滅道消。
我站在原地，胸口劇烈起伏，嘴角不斷有鮮血溢出。強行爆發斬殺佛光刺客，硬抗冰魄寒氣，又被死寂刺客的亡命一擊余波掃中，內腑傷勢極重。“鎮魂”劍拄在地上，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
環顧四周，看著這如同地獄般的慘烈戰場，看著為保護我而化作飛灰的忠誠部下，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憤和冰冷的殺意，如同岩漿般在我胸中翻騰、咆哮！
“走…大帥…快走…”厲魄掙扎著想站起來，卻牽動了傷勢，又是一口鮮血噴出。
“撐住！”我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氣血和滔天的怒火，眼神冰冷得如同萬載寒冰。我一把攙起幾乎無法站立的厲魄，將他沉重的身軀架在自己肩上。
“回府！”我咬著牙，從齒縫里擠出兩個字。
一步，一步，踩著粘稠的血污和同伴的殘骸，我架著厲魄，如同兩個從地獄血池中爬出的惡鬼，踉蹌著，卻無比堅定地向著幽冥巷的出口，向著那被鎮淵軍掌控的神君府方向挪去。身後，只留下一條觸目驚心的血路，和一片死寂的修羅屠場。
終于，那座熟悉的、此刻卻仿佛帶著一絲溫暖氣息的“敕造蕩魔神君府”黑沉沉的府門，出現在視野盡頭。門口值守的鎮淵軍士兵遠遠看到兩個踉蹌的血人，起初還帶著警惕，待看清那染血的蟒袍和標志性的“鎮魂”劍時，瞬間臉色大變！
“大帥？！”
“是厲將軍！”
“快！快開門！”
沉重的府門轟然洞開，幾名士兵驚慌失措地沖了出來。
“別踫他！”我嘶啞著低吼，制止了士兵試圖攙扶厲魄的動作。厲魄的傷勢太重，任何不當的移動都可能讓他魂體徹底崩潰。我咬著牙，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幾乎是拖著厲魄，一步一步，挪進了府門。
府內原本肅穆的氣氛瞬間被打破。聞訊趕來的親兵、管事，看到我和厲魄的慘狀，無不駭然失色。
“大帥！您…您這是怎麼了？！”一個帶著驚惶和難以置信的吼聲炸響。正是留守府中的悍將，我的心腹之一——李迷！他剛從後院練武場趕來，身上還帶著煞氣，看到我和厲魄渾身浴血、氣息奄奄的模樣，尤其是看到厲魄胸口那深可見骨、纏繞著佛光與死寂氣息的恐怖傷口，眼珠子瞬間就紅了！
他猛地抽出腰間佩刀，刀鋒直指門外，須發皆張，如同暴怒的雄獅︰
“誰干的？！是哪個王八羔子敢動大帥？！老子活剮了他！！”他環顧四周，看到只有我們兩人慘烈歸來，心中更是涌起不祥的預感，聲音都變了調，“張散呢？！王綸呢？！親衛隊呢？！都他媽死哪去了？！”
“李迷！”我用盡力氣，發出一聲如同破風箱般的低喝，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閉嘴！收起你的刀！”
李迷被我一喝，動作僵住，但眼中的怒火和悲痛幾乎要噴出來。
我架著厲魄，艱難地走到正廳前的石階旁，再也支撐不住，靠著冰冷的石柱緩緩滑坐在地。厲魄也終于支撐不住，軟倒在旁，只剩下微弱的喘息。
“張散…王綸…”我看著李迷那因驚怒而扭曲的臉，每一個字都像從喉嚨里摳出來，帶著血腥味，“…還有…仇大眼之後…跟著我進酆都的老兄弟…”我頓了頓，胸口的劇痛讓我幾乎窒息，“都…沒了。”
“沒了？”李迷如遭雷擊，整個人僵在原地，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只剩下死灰般的慘白。他嘴唇哆嗦著，重復著這兩個字，“沒了？…都…沒了？”他猛地看向我，又看看地上氣息微弱的厲魄，再看看空蕩蕩的府門方向…那二十多個朝夕相處、一同從黑石堡魂獄殺出來的老兄弟，那些跟著“趙瘋子”一路闖蕩、從東境打到帝都的悍卒…就這麼…全沒了？！
巨大的悲痛和難以置信如同海嘯般沖擊著他。他握著刀的手劇烈顫抖，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發出咯咯的聲響。那雙因憤怒而赤紅的眼楮里，瞬間蓄滿了淚水，卻又被他死死地憋了回去，化為更深的、近乎實質的怨毒和殺意！
“啊——！”他猛地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抬腳就要往外沖，“老子去宰了他們！老子去給兄弟們報仇！殺光那群狗娘養的！”
“李迷！！”我猛地提高了音量，牽動傷勢，又是一口鮮血噴出，濺在冰冷的石階上，如同點點紅梅。我死死盯著他，眼神銳利如刀，帶著一種瀕死野獸般的凶狠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你他媽給老子站住！”
“張散死了！王綸死了！仇大眼早沒了！現在老兄弟…就剩你一個了！” 每一個名字，都像一把刀，狠狠剜在李迷的心上，也剜在我自己的心上。
“你他媽要是也沖出去送死，誰給老子煎藥？！誰給厲魄續命？！誰替老子看著這好不容易打下來的基業？！啊？！”
“別他媽犯渾！給老子…滾去準備藥！最好的傷藥！最補魂的靈物！立刻！馬上！厲魄撐不了多久了！快去！！”
我的怒吼，如同帶著血的鞭子，狠狠抽在李迷身上。他沖出去的腳步硬生生釘在原地，魁梧的身軀因為極致的憤怒和悲痛而劇烈顫抖著。他死死咬著牙，牙齦都滲出血來，那雙充滿血絲的眼楮死死地盯著我，又看了看地上氣若游絲的厲魄，最終，那滔天的殺意和悲憤，被他強行、無比艱難地壓回了眼底最深處，化為一片死水般的冰冷和決絕。
“是…大帥！”李迷從牙縫里擠出三個字，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他猛地轉身，不再看任何人，如同一頭發狂卻又被強行套上枷鎖的蠻牛，狠狠一腳踹在旁邊一個嚇傻了的管事身上，咆哮道︰
“都他媽聾了嗎？！沒听見大帥的話？！滾去庫房！把最好的‘九轉還魂草’、‘玄陰玉髓’、‘千年養魂木’全給老子拿來！快！！慢一步，老子擰下你們的腦袋當夜壺！”
吼完，他看也不看連滾爬爬跑去辦事的下人，自己則如同一陣狂風般卷向後院藥房的方向，那沉重的腳步聲，每一步都踏著壓抑到極致的怒火和悲慟。
府內頓時亂成一團，但效率卻前所未有的高。很快，巨大的藥浴桶被抬進了我專用的靜室。滾燙的、散發著濃郁藥香和精純魂力的黑色藥液被注入其中。各種珍稀的靈藥被李迷粗暴卻精準地投入藥液，激發出更強的藥力。
我和厲魄被小心翼翼地抬入藥浴桶中。滾燙的藥液包裹住身體，如同無數根燒紅的鋼針扎進傷口，帶來鑽心的劇痛，但隨之而來的，是絲絲縷縷的溫潤藥力和魂力開始滋養、修復著幾乎破碎的魂體。厲魄悶哼一聲，眉頭緊鎖，但原本微弱的氣息，似乎稍微穩定了一絲。
我靠在桶壁上，滾燙的藥力沖擊著傷處，帶來一陣陣眩暈。人皇氣在體內本能地運轉，貪婪地吸收著藥力，修復著受損的經脈和內腑。但精神上的疲憊和沉重，卻如同山岳般壓來。
眼前不斷閃過幽冥巷中的慘烈畫面︰張散被死寂之氣侵蝕、枯萎崩解的手臂；王綸決然自爆時那血色的光芒和淒厲的嘶吼；親衛們一個個倒在佛光、死寂、冰魄之下的身影；還有厲魄為了救我，一次次硬撼強敵，渾身浴血的模樣…以及最後，那三名刺客身上纏繞的、刺目的佛光！
十殿閻羅…地藏王…好狠的手段！好絕的殺局！
身體的劇痛，手下犧牲的悲憤，對敵人刻骨的仇恨，以及對那深不可測帝座的深深憂慮…無數種情緒如同毒蛇般啃噬著我的神經。識海之中，那枚被三重壓制的共工血晶似乎也感應到了我的虛弱和劇烈的情緒波動，微微震顫著，散發出不安分的邪異波動。
滾燙的藥力如同溫柔的潮水，一波波涌來，試圖撫平肉體的創傷，卻也帶來了難以抗拒的倦意。眼皮越來越重，眼前的景象開始模糊、旋轉。
“大帝…金線…” 昏沉中，帝座上那被幽暗籠罩的輪廓，和他意念中那句“金線纏縛，難見天日”的低語，如同夢魘般再次浮現。
這地府的水…太深，太冷…
我…需要力量…需要…
念頭未斷，無邊的黑暗如同潮水般洶涌而至，瞬間淹沒了殘存的意識。
身體在滾燙的藥液中微微下滑，頭靠在桶沿，呼吸變得悠長而沉重。緊繃的神經終于斷裂，極致的疲憊和傷痛，讓我在這充斥著濃郁藥香和血腥氣息的靜室中，沉沉地昏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