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右班武勛隊列的第三排末尾,位置幾乎緊貼著冰冷的殿牆。前方,是身著華麗官袍、氣息沉凝的文官序列;右側,是披掛著各式猙獰戰甲、煞氣凜然的武勛將領。整個大殿肅穆得可怕,只有魂火燃燒時發出的細微 啪聲,以及偶爾傳來的、壓抑到極致的呼吸聲。
    大殿的最深處,在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幽暗王座之上,一道無法用語言描述其形態、只能感受到其浩瀚如淵、冰冷死寂、執掌萬物終結與輪回意志的身影,如同亙古存在的黑暗核心,靜靜地“坐”在那里——酆都大帝。僅僅是其存在本身散發出的無形威壓,就讓所有踏入殿中的鬼魂本能地低下頭顱,靈魂深處涌起最原始的敬畏與恐懼。
    大帝之下,御道最前方,十道身影如同十根撐天巨柱,分列左右。正是十殿閻羅!秦廣王赫然站在文官序列首位,而其他閻羅或威嚴,或陰鷙,或慈悲,氣息雖不及大帝,卻也深不可測,如同執掌部分規則的神只。
    “朝議——始!” 一個尖利、毫無感情、如同金屬摩擦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響起,源自大帝王座旁一道模糊不清的侍從身影。
    冗長、繁瑣、冰冷的政務處理開始了。
    首先是文官序列的奏報。
    “啟稟大帝,輪回司奏︰本月度,枉死城滯留陰魂較上月激增三成,皆因陽世戰亂頻仍,橫死者眾,六道輪回運轉壓力倍增,懇請增撥‘引魂香’及‘淨魂液’配額……”
    “臣附議!另,部分引魂使回報,陽世多地出現‘拘魂鎖鏈’失效現象,疑有未知力量干擾輪回……”
    “庫藏司奏︰上月撥付東線忠魂營之‘養魂玉’、‘凝魄晶’已悉數到位,然鎮守‘寒冰煉獄’之守軍亦多次催要,庫藏已近告罄,懇請大帝定奪……”
    “地府錢莊奏︰因戰事影響,冥錢流通受阻,多地鬼市物價飛漲,陰魂怨氣日增,恐生民變……”
    一條條冰冷的數字,一個個棘手的問題,如同冰冷的雪花片片落下。閻羅們或頷首,或垂詢,或直接給出批示。判官、功曹們依序出列,奏報,退回。整個流程如同精密的機器運轉,高效卻毫無生氣。
    我眼觀鼻,鼻觀心,如同入定的老僧,盡力收斂著自身氣息,將存在感降到最低。身體站得筆直,左手輕按斜披長袍的衣襟,右手垂落刀柄之側,指尖卻在寬大的袍袖遮掩下,無意識地輕輕敲擊著冰冷的甲葉。心中卻是一片冰寒的清明。
    這些所謂的“政務”,看似涉及地府運轉的根本,實則大多流于表面,充斥著推諉、扯皮和資源爭奪。真正的核心,如叛軍背後的力量、輪回紊亂的根源、乃至天庭西天對地府的滲透,無人提及,或者說……無人敢提!
    時間在死水般的沉寂中流逝。殿內陰寒的氣息仿佛要凍結靈魂。我甚至能感覺到身旁幾位同樣站得靠後的武勛將領,魂體都開始出現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波動。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悶中,終于輪到了武勛序列奏事。
    站在武勛隊列最前方,一位身披暗金色重甲、氣息如淵似獄、仿佛背負著整個冥界厚重煞氣的魁梧身影,踏前一步。他頭盔下的面容模糊不清,只有兩點燃燒著幽藍魂火的眸子攝人心魄。此人正是酆都武勛之首,執掌地府所有戍衛力量的——鎮獄大元帥!
    “臣,鎮獄,啟奏大帝!” 他的聲音如同萬載寒冰踫撞,帶著金鐵交鳴般的鏗鏘,瞬間打破了文官序列帶來的沉悶感,讓整個大殿的氣氛都為之一凝!
    “講。” 王座深處,傳來酆都大帝那仿佛源自九幽盡頭的、毫無感情的一個字。
    “啟稟大帝,諸位閻君。” 鎮獄大元帥聲音沉肅,帶著濃重的憂患,“冥界叛亂,至今已久。雖經諸路大軍奮力清剿,然賊勢非但未衰,反有愈演愈烈之勢!東線,幸賴趙鐵柱神君力挽狂瀾,收復失地,暫得喘息。然西、南、北三線,戰況依舊膠著,叛軍依托險地,負隅頑抗,我軍傷亡日增,推進艱難!”
    他頓了頓,聲音更加凝重︰
    “此乃外患,尚可勉力支撐。然,內憂之烈,已近燎原!除卻四方叛軍,冥土腹地,地府基本盤內,亦亂象叢生!諸多偏遠堡寨,陽奉陰違,擁兵自重,賦稅不納,政令不通!更有甚者,暗中勾結叛軍,輸送物資,提供庇護!地府威嚴,幾近掃地!”
    此言一出,大殿內氣氛陡然一緊!不少文官臉上露出驚駭之色,連幾位閻羅也微微蹙眉。這幾乎是捅破了那層心照不宣的窗戶紙,將地府統治根基動搖的殘酷現實赤裸裸地擺在了台面上!
    鎮獄大元帥的聲音如同重錘,繼續砸落︰
    “更令人憂心者,乃叛軍手段日益詭譎凶殘!前線將士屢次奏報,叛軍之中,突現一種詭異邪陣!以生靈怨念為引,以不知名之慘白骨刺為基!此陣一出,陰風怒號,萬鬼同哭!凡入陣者,無論修為高低,魂體皆如遭萬蟻啃噬,怨念纏身,神智錯亂,戰力十不存一!我軍猝不及防之下,已有多支精銳因此陣而全軍覆沒,魂飛魄散!”
    “怨念骨刺?!” 鎮獄大元帥最後四個字如同驚雷,狠狠劈在我的魂核之上!
    原本刻意維持的低調與平靜瞬間被打破!我的身體猛地繃緊,寬大袍袖下敲擊甲葉的手指驟然停滯!一股寒意夾雜著難以言喻的興奮,如同電流般從尾椎骨直沖天靈蓋!
    是他!絕對是他!西天枯寂本源!
    黑疫使寂滅蓮華所散發的,正是此物!
    玄陰之前的情報也提過,叛軍“怨念骨刺”能量源頭可疑!
    這絕非叛軍自身能掌握的力量!這是西天的手筆!是他們介入地府內亂、擾亂輪回的鐵證!
    心髒在胸腔中狂跳,血晶在識海中發出興奮的嘶鳴!但我強行壓下幾乎要脫口而出的沖動,強迫自己迅速恢復平靜,只是眼神深處,已燃起兩簇冰冷的火焰,死死盯住前方鎮獄大元帥的背影,仿佛要穿透他的重甲,看清他所描述的那恐怖骨刺大陣!
    “此‘怨念骨刺陣’,凶戾異常,前所未見!我軍陣法師傾盡全力,亦難窺其門徑,更遑論破解!” 鎮獄大元帥的聲音帶著一絲沉重與無力,“長此以往,叛軍憑此邪陣固守,我軍傷亡慘重,平叛大業……恐遙遙無期!臣懇請大帝,降下法旨,召集地府所有陣道大師、通幽之士,集思廣益,務必破解此陣!否則,軍心不穩,大勢危矣!”
    鎮獄大元帥的奏報結束,大殿內陷入一片死寂。空氣中彌漫著凝重與壓抑,仿佛那“怨念骨刺陣”的陰風已經吹到了森羅殿上。
    秦廣王眉頭緊鎖,看向大帝王座的方向。其他閻羅也面色凝重,顯然這突如其來的棘手問題超出了預料。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遲疑”和“不確定”,在右班武勛隊列靠後的位置響起,雖然音量不高,卻清晰地打破了死寂︰
    “啟稟大帝,諸位閻君……關于這‘怨念骨刺陣’……臣……或有些許淺見。”
    刷——!
    瞬間,整個森羅殿內,所有目光,如同萬千道實質的探照燈,齊刷刷地聚焦過來!聚焦在那個站在武將隊列末尾、身披玄甲斜搭儒袍、存在感一直極低的“新丁”身上!
    趙鐵柱!
    這個剛剛在昭罪廣場掀起風暴、此刻又語出驚人的“蕩寇神威”神君!
    王座深處的幽暗似乎微微波動了一下。
    秦廣王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精光。
    鎮獄大元帥霍然轉身,那燃燒著魂火的眸子穿透空間,牢牢鎖定在我身上,帶著審視與一絲……驚疑!
    我迎著這萬千道含義各異的目光,深吸一口氣,臉上露出一種“初入朝堂、不知深淺”的“忐忑”與“誠懇”,微微躬身,繼續說道︰
    “臣……在東境征戰之時,曾于一處叛軍遺棄的據點,偶遇一位……雲游的方士。此人……對陣法之道頗有涉獵。當時,據點殘留的怨念氣息,與鎮獄大元帥方才所言之邪陣氣息……頗有幾分相似之處。那位方士曾言……此等以生靈怨念為根基的邪陣,看似凶戾無解,實則……有致命缺陷!其反噬之力,遠超施陣者想象!若能尋得其核心怨念之源,或……以更精純、更霸道的‘寂滅’之力沖擊其節點……或可……令其不攻自破!”
    我的話語斷斷續續,帶著“不確定”和“道听途說”的意味,仿佛只是提供一個模糊的線索。但我刻意點出的“怨念之源”、“寂滅之力”、“反噬”等關鍵詞,卻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
    尤其是“寂滅之力”四個字,讓秦廣王的瞳孔驟然一縮!鎮獄大元帥那燃燒的魂火之眸也猛地跳動了一下!
    “趙神君!” 秦廣王的聲音帶著一絲急迫,打破了短暫的沉寂,“你所言那位雲游方士,現在何處?他所言‘寂滅之力’,又是何解?”
    我臉上露出“為難”之色,再次躬身︰“回閻君,那位方士……行蹤飄忽,早已不知所蹤。至于‘寂滅之力’……臣也只是听他隨口一提,言及此力……似乎……與某種早已失傳的、源自‘西天極樂’邊緣的枯寂本源有關……具體為何,臣……實在不知其詳。”
    我將“西天極樂”四個字咬得極輕,仿佛只是無意提及,卻如同在平靜的湖面下引爆了一顆深水炸彈!
    大殿內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連那永恆燃燒的魂火宮燈,光芒都似乎搖曳了一下!
    文官隊列中,幾位判官臉色驟變,互相交換著驚疑不定的眼神。武勛隊列里,更是響起一片壓抑的吸氣聲!西天!這個在地府高層諱莫如深的詞,竟然在朝堂之上,被一個新晉的元帥,以一種看似“無意”的方式點了出來!而且直接關聯到了那詭異的“怨念骨刺陣”!
    秦廣王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要穿透我的靈魂,分辨我話語中的真偽。鎮獄大元帥更是死死地盯著我,重甲下的氣息都變得有些起伏不定。
    王座深處,那片永恆的幽暗,似乎變得更加深邃了。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到極致的意志,如同無形的潮汐,悄然掃過整個大殿,讓所有鬼魂都感到一陣源自靈魂深處的顫栗!
    “西天……枯寂本源……” 秦廣王緩緩重復著這幾個字。
    我適時地閉上了嘴,再次微微躬身,退回自己的位置,重新低下頭,恢復了那副“謹言慎行”的模樣,仿佛剛才那番石破天驚的話,真的只是無心之言。
    秦廣王那低沉如九幽寒風的聲音,在大殿死寂的空氣中回蕩,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千鈞重量,砸在在場所有鬼魂的心頭。我退回隊列末尾,頭顱微垂,眼角的余光卻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飛速掠過殿內每一張面孔!
    文官隊列中,幾位須發皆白的老判官臉色煞白,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互相交換著眼神,嘴唇無聲地翕動,似乎在說︰“西天?!怎麼會……”
    武勛序列里,幾位鎮守要害的鬼將眉頭緊鎖,煞氣升騰,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指控震住了,看向我的目光充滿了審視與疑慮。
    鎮獄大元帥那燃燒著魂火的眸子劇烈跳動,重甲下的氣息起伏不定,顯然這個信息超出了他的預判。
    連秦廣王那萬年不變的、仿佛戴在臉上的和煦面具也徹底崩裂,只剩下凝重與深深的驚疑!他死死地盯著我,似乎想從我臉上找出哪怕一絲撒謊的痕跡。
    這份震驚,這份茫然,這份難以置信……如同一盆冰水,瞬間澆滅了我心中因拋出魚餌而燃起的興奮火焰!
    “他們……竟然真的不知道?!” 識海中,血晶傳來一陣冰冷的悸動,仿佛也在嘲笑我的天真。
    這絕非好消息!這意味著,酆都的最高層,包括十殿閻羅,對天庭和西天在幕後操控叛軍、擾亂地府輪回的驚天陰謀,可能真的毫不知情!或者說……被蒙蔽得極深!連“怨念骨刺”這種明顯帶著西天枯寂本源氣息的邪物,他們都無法識別其真正來源!
    一股沉重的挫敗感涌上心頭。如果連秦廣王這等人物都對此一無所知,那我費盡心機打入酆都權力核心,又有什麼意義?難道真要去和那些被推到台前的叛軍傀儡打生打死,卻連真正的敵人都摸不到嗎?
    就在這股寒意幾乎要將我凍結時,我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磁石吸引,猛地投向了那大殿最深處的幽暗王座!
    酆都大帝!
    在那片吞噬一切光線的永恆幽暗之中,那道執掌萬物終結與輪回意志的身影……依舊毫無波瀾!沒有震驚,沒有憤怒,沒有探究……甚至連一絲最微小的氣息漣漪都沒有!仿佛剛才我拋出的“西天”二字,對他而言,不過是拂過深淵的一縷微不足道的陰風!
    這……絕不可能!
    叛軍肆虐,動搖的是地府的統治根基!怨念骨刺陣,屠殺的是地府的軍隊!西天插手,更是直接挑戰酆都的權柄!作為地府至高主宰,他怎麼可能無動于衷?!
    除非……他知道!他早就知道!甚至……他默許了?!或者……他本身就是這盤棋局的一部分?!
    這個念頭如同毒蛇般鑽入腦海,讓我魂核深處都感到一陣冰寒的刺痛!血晶發出不安的低鳴。
    “不……不可能……但……” 我的思緒瞬間混亂,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更深的疑雲籠罩下來。這位大帝的心思,如同他身處的幽暗,深不可測!現在的我,連仰望其背影的資格都勉強,又談何去窺探他的秘密?
    就在大殿內氣氛凝重到極點,所有人都被“西天”二字震得心神搖曳,而秦廣王似乎要開口進一步追問之時——
    異變陡生!
    酆都大帝那深邃幽暗的王座之後,那片連魂燈光芒都無法穿透的濃重陰影里,毫無征兆地……亮起了一團柔和、溫潤、卻又帶著無上威嚴的金色光芒!
    光芒並不刺眼,反而如同初升的朝陽,帶著一種撫慰靈魂、驅散陰霾的奇異力量。光芒中,一道身影緩緩浮現。
    那是一位身披樸素袈裟的老者。面容慈和,寶相莊嚴,雙耳垂肩,眉心一點朱砂痣閃爍著智慧的光澤。他周身並無強大的煞氣或威壓外放,只有一種深不可測的、仿佛與冥土本身融為一體的宏大與慈悲。他站在那里,就如同在無間地獄中開闢出了一方寧靜的淨土。
    地藏王菩薩!
    我瞳孔驟然收縮!心髒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一股混雜著驚愕、懊惱、甚至是恐懼的情緒瞬間沖垮了所有的鎮定!
    該死!我怎麼把他給忘了!
    地府之中,除了酆都大帝這位冥土主宰,還有這位發下“地獄不空,誓不成佛”宏願的佛門大菩薩!他雖不直接執掌地府行政權柄,但其地位超然,影響力深植于輪回規則之中!尤其是在這酆都核心,他更是擁有舉足輕重的話語權!
    而他……來自西天!
    地藏王菩薩的目光溫和地掃過下方噤若寒蟬的文武百官,最後落在了我的身上。那目光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智慧力量,仿佛能直接看穿我靈魂深處的所有念頭。
    “阿彌陀佛。” 一聲悠揚的佛號響徹大殿,如同清泉流淌,瞬間滌蕩了所有因“西天”二字而起的驚疑與不安。
    “適才听聞趙神君所言,涉及我佛門清淨地‘西天極樂’,更言及‘枯寂本源’這等不詳之物。” 地藏王的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老衲身在此處,不得不出言澄清。”
    他看向我,眼神依舊慈悲,話語卻如同冰冷的利刃︰
    “趙神君,你方才所言,那位‘雲游方士’見識淺薄,所言更是大謬!西天乃大乘佛法弘揚之地,佛光普照,清淨莊嚴,何來‘枯寂本源’這等污穢邪戾之物?此等邪陣,以生靈怨念為基,慘白骨刺為器,凶煞之氣沖天,分明是源自洪荒混沌遺毒,或是某些域外邪魔入侵之手段!與我佛門聖地,絕無半分干系!”
    他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一種天然的、令人信服的權威︰
    “神君初入朝堂,心系平叛,急于求成,偶得些許捕風捉影之言,便妄加揣測,情有可原。然,涉及佛門清譽,涉及三界安寧之大義,切不可妄言!否則,非但無助于平叛,反會引發無謂恐慌,甚至……挑起佛道爭端,遺禍無窮!”
    這一番話,如同九天雷霆,劈頭蓋臉!直接將我拋出的線索定性為“見識淺薄”、“捕風捉影”、“妄加揣測”!更扣上了“引發恐慌”、“挑起爭端”的大帽子!
    整個大殿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我身上,但這一次,不再是驚疑,而是變成了質疑、不滿,甚至是一絲幸災樂禍!被地藏王菩薩親口駁斥,這無異于當眾打臉!
    我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如同吞下了一只蒼蠅。血晶在識海中劇烈跳動,傳遞著憤怒和不甘,卻被我強行壓制。我知道,此刻任何辯駁都是徒勞,甚至可能招致更大的禍患!地藏王菩薩的身份和地位,決定了他的話就是“真理”!
    “菩薩……教訓的是!” 我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涌的氣血,臉上擠出一絲極其勉強的“羞愧”和“惶恐”,對著地藏王的方向深深躬身,聲音干澀︰
    “是……是末將孟浪了!見識淺薄,听信妄言,險些釀成大錯!多謝菩薩及時點醒!末將……知錯!”
    認錯!必須認錯!而且是心服口服表面)的認錯!
    地藏王菩薩微微頷首,臉上依舊是那副悲天憫人的神情︰“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神君心系地府,其志可嘉,日後當謹言慎行,明辨是非才是。”
    “是!末將謹記菩薩教誨!” 我再次躬身,聲音“誠懇”。
    地藏王菩薩不再看我,目光轉向王座深處那片幽暗,單手合十︰“大帝,些許誤會,已澄清。老衲告退。”
    說罷,他周身那溫潤的金光緩緩收斂,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跡,無聲無息地消失在王座之後的陰影里,仿佛從未出現過。
    大殿內,死一般的寂靜,比之前更加壓抑。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尷尬和冰冷。
    王座深處,那片永恆的幽暗依舊沒有任何表示。只有侍立在旁的那個模糊身影,用那尖利刻板的聲音高喊道︰
    “退——朝——!”
    聲音落下,酆都大帝那仿佛亙古不變的幽暗身影,毫無征兆地、如同幻影般消失在王座之上,沒入那厚重的、不知通向何方的帷幕之後。沒有留下只言片語,沒有對這場突如其來的風波做出任何裁決或指示。
    十殿閻羅沉默地依次轉身,身影模糊,消失在御道兩側的陰影中。秦廣王在消失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復雜無比,有審視,有警告,似乎……也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深意。
    文武百官如同得到了赦令,紛紛低著頭,腳步匆匆,魚貫而出。沒有人敢再看我一眼,仿佛我身上帶著某種不祥的瘟疫。偌大的森羅正殿,瞬間變得空曠而冰冷,只剩下懸浮的魂火宮燈投下搖曳的幽光,以及兩側魔神石像那永恆冰冷的注視。
    我獨自一人站在原地,低垂著頭,寬大的玄色袍袖下,雙手死死攥緊,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魂火的光芒在我冰冷的玄甲上跳躍,映照著我鐵青的臉色和眼中翻騰的、幾乎要壓抑不住的怒火與冰寒。
    血晶在識海中發出無聲的咆哮,充滿了被壓制的不甘和對那偽善佛光的憎惡!
    地藏王!
    好一個地藏王!
    好一個“澄清”!
    好一個“洪荒邪法”!
    這哪里是澄清?這分明是赤裸裸的掩蓋!是西天力量對地府赤裸裸的滲透與掌控!而他,這位本該超然物外、普度眾生的菩薩,竟是這滲透最核心的守護者!
    酆都大帝的沉默……更是令人心寒!他到底扮演著什麼角色?!
    一股巨大的危機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我的心頭。這酆都的水,比我想象的更深、更渾!真正的敵人,不僅隱藏在叛軍背後,更堂而皇之地坐在這地府的最高殿堂之中!
    “西天……地藏……大帝……” 我緩緩抬起頭,望向那空蕩蕩的、散發著無盡幽暗的帝座,眼神銳利如刀,再無半分之前的“惶恐”與“恭敬”,只剩下冰冷的殺意和破釜沉舟的決絕。
    “想堵我的嘴?想把我當傻子耍?”
    “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