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魂營的日子在表面的平靜與暗地的角力中流逝。王顯帶領的“梳理”隊伍依舊每日埋首于堆積如山的卷宗,盤問著各級將領和鬼卒。然而,那股最初的凌厲刻薄之氣,卻在不知不覺中消磨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困惑與……隱隱的震撼。
    但我知道這還不夠,對于王顯,還需要加碼。
    王顯是酆都體系下最頑固、最講究規則的那一類官吏。他信奉卷宗上的墨字,信奉冰冷的律條,信奉森嚴的等級。他本以為,這支從底層魂獄爬出來、靠著偽造敕令起家的軍隊,必然是軍紀渙散、將領驕橫、貪墨成風。他帶著審視罪人的目光而來,準備用鐵筆和律法將那個所謂的“神君”釘死在恥辱柱上。
    可現實給了他當頭一棒。
    他查遍了軍械庫,每一件魂兵、每一份魂糧的出入記錄都清晰得可怕,分毫不差,甚至還有盈余用于撫恤傷殘。
    他核對了所有戰功和斬獲,那些看似夸張的戰績,竟都有繳獲的叛軍信物、被焚毀的敵軍堡壘殘骸作為佐證,甚至能找到幸存的當地陰魂予以旁證。
    他盤問了從厲魄這樣的高級將領到最底層的伙夫鬼卒,得到的答案出奇地一致︰大帥賞罰分明,從不克扣;大帥身先士卒,每逢惡戰必親臨一線;雖然條件簡陋,可大帥愛兵如子,重傷的弟兄總能得到最好的救治。
    他親眼看到,在演武場上,那些鬼卒操練起來如同瘋魔,眼神中燃燒著一種近乎信仰的狂熱。他看到老兵會主動教新兵戰技,看到軍官會把省下的魂糧分給體弱的部下。他看到一支鐵打的軍隊,一種他從未在酆都那些老爺兵身上見過的、叫做“袍澤之情”的東西。
    最讓他心神動搖的,是我這個名為“趙鐵柱”的男人本身。
    在帥帳中接受質詢時,我始終從容不迫,對答如流。對自己“偽造敕令”的“罪行”毫不避諱,坦蕩得令人心驚,卻又反復強調那是“情非得已”、“只為保境安民”。對自己立下的赫赫戰功輕描淡寫,卻將功勞盡數歸于麾下將士的奮勇和酆都的“洪福”。面對王顯的刁難,沒有權臣的傲慢,也沒有罪臣的諂媚,只有一種沉穩如山、問心無愧的平靜。
    王顯見過太多酆都權貴,或貪婪,或怯懦,或虛偽。卻從未見過像趙鐵柱這樣的。他像一塊被戰火淬煉過的玄鐵,堅硬、冰冷,卻又在深處蘊藏著一種令人信服的力量。這種力量,無關乎境界,而是一種經歷過尸山血海、看透生死規則後沉澱下來的、純粹的人格魅力。
    “亂世英雄……” 一個連王顯自己都感到荒謬的詞語,悄然浮現在他鐵石般的心頭,卻揮之不去。
    終于,在“梳理”進入尾聲的一個傍晚,王顯沒有像往常一樣在議事廳查閱卷宗,而是獨自一人,腳步沉重地走向了帥帳。冥土特有的那種慘淡血光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顯得格外蕭索。
    “王判官?可是卷宗還有不明之處?” 帥帳外值守的親兵恭敬詢問。
    王顯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氣︰“煩請通報大帥,王顯……求見。”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干澀。
    帳內,我正與張散、厲魄低聲商議玄陰在城內傳回的消息。听聞王顯求見,三人對視一眼,張散和厲魄眼中閃過一絲警惕。我擺了擺手︰“請王判官進來。你們先退下。”
    王顯掀簾而入,身上那股鐵筆判官的冷硬氣息似乎消散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復雜的疲憊。他沒有行禮,只是站在帳中,目光復雜地看著我,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這個人。
    “王判官請坐。”我指了指旁邊的座位,神色平靜如常。
    王顯沒有坐。他沉默了幾息,仿佛在積攢勇氣,然後猛地抬頭,直視著我的眼楮,聲音低沉卻清晰︰“趙大帥,王某……是奉秦廣王閻君密令前來。此行的真正目的,並非僅僅梳理戰功卷宗,而是……徹查大帥偽造敕令、擅權自立、擁兵自重之嫌!查證大帥軍中是否有貪墨枉法、結黨營私之舉!若有實證,閻君密令……可就地剝奪兵權,押解回城受審!”
    他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擔,一口氣將酆都高層的陰暗心思全盤托出!這無異于背叛!
    帳內瞬間死寂。空氣仿佛凝固。
    張散和厲魄雖已退至帳外,但以他們的修為,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張散的手瞬間按在了刀柄上,厲魄眼神也變得無比銳利。
    然而,帳內的我,臉上卻沒有任何意外、憤怒或恐懼的神色。甚至連一絲波瀾都沒有。我甚至還端起旁邊的魂茶,輕輕抿了一口,才放下茶杯,目光平靜地迎向王顯那充滿掙扎和審視的目光。
    “哦?原來如此。”我的聲音平淡無波,仿佛在听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閻君思慮周全,前線大將,是該好好查查。王判官辛苦了。”
    王顯愣住了。他預想過無數種反應︰暴怒、辯解、威脅、甚至直接動手滅口……唯獨沒有預料到這種近乎漠然的平靜和坦蕩!
    “大帥……你……”王顯一時語塞。
    “本帥一路走來,從黑石堡魂獄到黑風谷戰場,再到收復東境諸堡,所行之事,所率之軍,皆在明處。”我站起身,走到王顯面前,語氣依舊平靜,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偽造敕令,是權宜之計,亦是本帥一人之過,本帥從未否認。至于擁兵自重?貪墨枉法?結黨營私?”
    我輕笑一聲,笑聲中帶著一絲淡淡的嘲諷︰“王判官這些時日,想必已將本帥軍中查了個底朝天。本帥麾下數萬將士,可有一人因本帥貪墨而餓死?可有一處軍功是冒領頂替?可有一名將領是靠著溜須拍馬而非戰功上位?本帥行事,或許有僭越,或許有非常手段,但自問上對得起天地,中對得起麾下袍澤,下對得起東境黎庶!行得正,坐得直,何懼查探?”
    這番話,擲地有聲!沒有辯解,只有陳述事實!沒有推諉,只有坦蕩擔當!配合著我身上那經歷過血火淬煉刻意收斂卻自然流露的神仙境威儀,形成一股強大的沖擊力,狠狠撞在王顯的心防之上!
    王顯的臉色劇烈變幻,最後化作一片復雜至極的羞愧與……敬佩!他猛地後退一步,對著我,深深地、前所未有地躬身一禮︰“大帥!王某……慚愧!是王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直起身,臉上再無半分猶疑,反而帶著一種近乎決絕的鄭重。他從懷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一個用特殊符  封印的玉匣,雙手捧到我面前︰“大帥!此乃王某這些時日‘梳理’所記錄的所有卷宗、口供、查證結果的匯總原本!其中……亦有閻君密令的原文抄錄!此乃絕密,按律,大帥無權翻閱!但王某……信大帥為人!請大帥過目!若其中記錄有任何不實、偏頗之處,請大帥指出,王某即刻修正!若大帥覺得王某記錄無誤……”
    他深吸一口氣,目光灼灼,“王某回城復命,定將此卷宗,一字不易,原原本本,呈于閻君及諸位大人案前!並……竭盡所能,為大帥陳情,請諸位大人明鑒,早日迎大帥入城,委以重任,共抗叛逆!”
    這一舉動,堪稱石破天驚!將調查的原始記錄和閻君密令交給被調查對象過目?這簡直是顛覆了王顯畢生堅守的規則!這無異于將身家性命和前途都押在了對我的信任之上!
    我看著他手中那散發著禁制波動的玉匣,眼神微微閃動。心中念頭急轉︰看?還是不看?
    看,固然能掌握酆都高層的確鑿心思,甚至能提前修改某些對自己不利的記錄。但這無疑會坐實“干預審查”、“心中有鬼”的嫌疑,更會徹底摧毀王顯此刻這近乎“士為知己者死”的赤誠心態。
    不看……才是真正的誅心之策!
    我伸出了手。
    王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我的手並未去接那玉匣,而是輕輕、卻有力地拍在了王顯那因緊張而略顯僵硬的肩膀上!
    “王判官!”我的聲音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溫和與信任,“你的為人,本帥信得過!這卷宗,既是絕密,本帥便不看!你王顯鐵筆判官的名聲,本帥早有耳聞,剛正不阿,明察秋毫!本帥相信,你所記錄的一切,必是客觀公允,不偏不倚!無需本帥置喙!”
    拍肩!信任!不看!
    這三個動作和話語,如同三道驚雷,狠狠劈在王顯的心頭!他捧著玉匣的手猛地一顫,眼眶竟微微有些發熱!一種前所未有的、被絕對信任和尊重的巨大沖擊,瞬間沖垮了他心中最後一絲疑慮和身為判官的矜持!
    “大帥……”王顯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抑制的哽咽。他猛地收回了玉匣,緊緊抱在懷中,仿佛抱著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對著我再次深深一躬,腰彎得比之前更低,語氣斬釘截鐵︰“大帥以國士待我,王某……雖肝腦涂地,亦難報萬一!此去回城,定不負大帥信任!必為大帥,爭一個公道!”
    我上前一步,將他扶起,臉上露出“真誠”的“憂慮”︰“王判官言重了!本帥之事,終究是小事。你如此回稟,若是開罪了上官,影響了你的前程,本帥于心何安?萬不可為了本帥,而讓你身處險境啊!”
    “大帥放心!”王顯抬起頭,眼中燃燒著一種近乎殉道者的光芒,“王某行事,只問本心,只求無愧!為忠臣良將正名,乃王某職責所在!縱有萬難,亦在所不辭!” 這一刻,他感覺自己不再是冰冷的律法執行者,而是正義的𥕜衛者,是為蒙塵明珠拂去塵埃的斗士!
    “如此……那便有勞王判官了。”我“無奈”地嘆了口氣,臉上寫滿了“感動”和“不忍”。
    王顯再次鄭重行禮,然後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帥帳。他的背影,再無之前的蕭索和困惑,反而挺得筆直,充滿了決然的力量和使命感。
    帳簾落下。
    我臉上的“感動”和“不忍”瞬間消失,只剩下冰封般的平靜和一絲淡淡的嘲弄。
    張散和厲魄閃身進來,臉上都帶著不可思議的表情。
    “大帥……這王顯……”張散咂舌。
    “一把好刀,自己磨鋒利了,還主動遞到了我們手里。”我坐回主位,端起早已冰冷的魂茶,“他這一腔熱血回去,那份‘客觀公允’的卷宗,加上他‘鐵筆判官’的名頭,會比我們自己去喊一萬句都有用。秦廣王想捂蓋子,都難了。”
    “那玄陰那邊……”厲魄問道。
    “繼續。雙管齊下。”我目光投向酆都城的方向,“王顯是明火,玄陰是暗流。我要讓這酆都城,從里到外,都感受到我趙鐵柱的分量。讓他們……不得不請我進去!”
    翌日清晨,天光未明。
    王顯拒絕了任何隨從,只身一人,騎著一匹快馬,懷中緊緊抱著那個封印的玉匣,如同懷揣著足以改變酆都格局的聖物,頭也不回地策馬沖出了忠魂營的轅門,朝著那座巨大的黑色城池疾馳而去。
    馬蹄聲碎,卷起一路煙塵。
    他的目標,是森羅殿。
    他的使命,是為我這個“神君”,叩開那扇通往地府權力核心的大門!
    僅僅過去一日,酆都城的反應便來了。
    來的並非王顯,而是一隊身著玄黑瓖金邊儀仗袍服的鬼吏,為首者手持一卷散發著濃郁輪回規則波動的金帛詔書,在忠魂營轅門外朗聲宣召︰
    “大帝有旨︰宣,冥府東方征伐大元帥趙鐵柱,即刻入酆都城,于森羅廣場,受封領賞!著戎裝佩劍,隨行衛隊不得逾百!”
    旨意簡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只準帶百人衛隊,大軍依舊圈禁忠魂營。這既是防範,也是一種姿態——進了酆都,是龍你得盤著。
    “末將,領旨謝恩!”我單膝跪地,聲音沉穩,臉上無悲無喜。意料之中。
    沒有片刻耽擱。我換上那身象征“神君”威嚴的猙獰鬼首吞肩玄甲,腰懸伴隨我一路廝殺、飲盡叛軍魂血的古樸戰刀。點將︰張散、李迷自然隨行,王綸負責留守忠魂營,掌控全局,厲魄作為酆都系將領的代表亦在其列,再精選九十六名陷陣營中氣息最沉凝、煞氣最重的百戰鬼卒,組成衛隊。百人雖少,卻如同一柄出鞘的尖刀,凝聚著鐵血與忠誠的意志。
    “王綸,守好家。”我翻身上了親兵牽來的高大冥獸坐騎,只交代了一句。
    “大帥放心!人在營在!”王綸抱拳,眼神銳利如鷹。
    “出發!”
    百騎鐵衛,簇擁著我,如同一條沉默的黑色鐵流,再次碾過那十里距離,朝著洞開的酆都城門而去。這一次,不再是卑微的跪行,而是以征服者的姿態,堂堂正正地踏入這座地府的心髒!
    城門甬道深邃幽暗,兩側是密密麻麻、氣息森嚴的鬼門力士。他們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鋒刮過,帶著審視與無形的壓力。然而,我身後百名鬼卒,經歷了東境血火淬煉,早已不懼任何威壓,他們挺直腰桿,甲葉踫撞,發出整齊肅殺的金鐵之聲,眼神銳利地回敬過去,寸步不讓!肅殺之氣在甬道內彌漫、踫撞。
    穿過城門,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卻又帶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酆都城!
    街道寬闊得驚人,卻並非為了繁華,更像是為大軍調動所設,地面是冰冷的黑色金屬,行走其上發出沉悶的回響。空氣中彌漫著精純到令人魂體發冷的陰冥之氣,以及一種沉澱了萬古歲月的、深入骨髓的腐朽與威嚴。無數形態各異的陰魂如同潮水般在街道上涌動,但當這支殺氣騰騰的百人鐵衛簇擁著我出現時,洶涌的“人”潮竟自發地分開一條通路,無數道目光投射而來,有敬畏,有好奇,有狂熱,也有深深的忌憚。
    引路的鬼吏一言不發,帶著我們朝著城市的最中心——森羅校場疾行。
    越靠近中心,建築的規模越是宏大,守衛也越發森嚴。巡邏的鬼卒氣息強大,裝備精良,遠非忠魂營外那些可比。終于,前方豁然開朗!
    森羅校場!
    這是一片難以想象的巨大空間,地面由億萬塊痛苦哀嚎面孔凝固而成的黑色晶石鋪就,光可鑒人,卻又散發著令人靈魂悸動的怨念。此刻,校場四周早已被無邊無際的陰魂擠得水泄不通,黑壓壓一片,如同沸騰的黑色海洋。喧囂的聲浪在校場上空回蕩,但當我的衛隊踏入廣場邊緣時,聲浪竟詭異地低落下去,無數目光聚焦而來。
    校場的正北方,是一條仿佛通往天際的宏偉階梯!階梯寬逾百丈,由整塊的、流淌著暗金色澤的“孽龍骨”雕琢而成,每一級台階都銘刻著繁復的輪回符文和鎮壓萬鬼的圖騰。階梯兩側,矗立著高達百丈、形態各異、散發著滔天凶威的遠古魔神石像,它們空洞的眼窩仿佛在俯視著校場上的芸芸眾生。
    階梯的盡頭,高聳入翻滾的陰雲之中,隱約可見一片連綿不絕、散發著浩瀚神威的宮殿群輪廓。那便是酆都真正的權力核心——森羅殿群!
    而在那最高、最宏偉的殿前平台上,一道身影靜靜矗立。
    距離太遠,又被濃郁的輪回規則霧氣與陰雲繚繞,根本無法看清其面容。只能感受到一股浩瀚如淵、冰冷死寂、仿佛執掌著萬物終結與輪回的恐怖威壓,如同實質的天穹般籠罩著整個廣場!在這股威壓面前,即使是剛剛突破神仙境的我,也感到魂核深處傳來本能的顫栗!仿佛面對的是亙古存在的冥河本身,是規則,是終結!
    酆都大帝!
    他的身影並不高大,卻仿佛是整個冥土的中心,是這片死亡國度的唯一意志!僅僅是站在那里,就足以讓萬鬼臣服,讓天地失聲!
    在他的身後左右,一字排開九道身影。他們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或威嚴,或陰鷙,或慈悲,或猙獰……形態各異,但每一道身影都散發著深不可測的威壓,仿佛各自執掌著一部分地府的權柄!九殿閻羅!而在他們前方,秦廣王赫然站在最靠近大帝的左側首位。
    更後方,影影綽綽,是更多的判官、鬼帥、陰司重臣。其中兩道身影尤為醒目,一黑一白,身形飄忽,散發著勾魂奪魄的森然氣息——正是黑白無常!
    整個廣場,死一般的寂靜。億萬陰魂屏息凝神,只有陰風在魔神石像間嗚咽。
    引路鬼吏早已匍匐在地。我翻身下馬,身後的百名鐵衛動作整齊劃一,如同一個人般轟然單膝跪地!我獨自一人,踏前幾步,在距離那宏偉階梯尚有百丈之遙的廣場中央,對著那至高處的身影,深深一揖︰
    “末將趙鐵柱,奉詔覲見!”
    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空間,回蕩在寂靜的校場上空。
    酆都大帝似乎微微頷首,一個仿佛源自九幽深處、不帶任何感情、卻又清晰響徹在每一個靈魂深處的聲音緩緩響起︰
    “趙鐵柱。”
    僅僅三個字,卻如同重錘敲在魂核之上!
    “東境平叛,功勛卓著。賜爾尊號——‘蕩寇神威’!”
    “擢爾為實授——‘冥府東方征伐大元帥’,掌東境軍務,節制諸軍!”
    “爾所部浴血之師,忠勇可嘉,賜號——‘鎮淵軍’!錄地府正軍序列,享正軍供奉!”
    “蕩寇神威”尊號!
    “冥府東方征伐大元帥”實授!
    “鎮淵軍”正名!
    三句話,言簡意賅,卻如同三道驚雷,正式奠定了我在這酆都權力場中的地位!尤其是“鎮淵”二字,鎮壓深淵,平定叛亂,既點明了軍隊的功績與使命,又透著一股鐵血肅殺之氣,比之前臨時拼湊的稱號響亮威嚴百倍!
    大帝話音落下,侍立一旁的秦廣王立刻上前一步。他臉上帶著和煦的笑容,手中捧著一個巨大的托盤,上面整齊疊放著一套更加華麗、散發著強大規則波動的玄色大元帥蟒袍,一頂瓖嵌著暗金色鬼面、垂著玄色瓔珞的帥盔,以及一柄通體漆黑、劍鞘上銘刻著無數痛苦哀嚎鬼面、劍柄瓖嵌著一顆幽暗深邃寶石的佩劍!
    秦廣王身形飄忽,如同瞬移般便從高高的階梯盡頭來到了我的面前,仿佛那百丈距離和恐怖的威壓對他毫無影響。
    “趙大帥,恭喜了!”秦廣王笑容可掬,將托盤奉上,“此乃大帝親賜蟒袍、帥盔、佩劍——‘鎮魂’。望大帥持此神兵,披此戰袍,統御鎮淵鐵軍,為我地府再立新功,蕩平叛逆,鎮守冥淵!” 他話語中充滿了勉勵與期許,仿佛之前忠魂營的種種試探從未發生。
    我雙手接過托盤,入手沉重,那蟒袍和帥盔蘊含著強大的防御規則,而那柄“鎮魂”劍更是隱隱散發出禁錮、撕裂靈魂的恐怖氣息,絕對是一件重寶!這既是封賞,也是新的枷鎖與束縛。
    “末將趙鐵柱,謝大帝隆恩!”我再次對著階梯盡頭躬身,然後轉向秦廣王,朗聲道︰“大帝厚愛,閻君勉勵,鐵柱愧領!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鐵柱在此立誓︰必率鎮淵軍上下,以鐵血為磚,以忠魂為漿,為大帝鑄就冥土鐵壁!叛軍不滅,鐵甲不脫!深淵不靖,誓不還朝!”
    我的聲音灌注了神仙境的修為和堅定的意志,如同洪鐘大呂,響徹整個森羅廣場!沒有華麗的辭藻,只有鐵血的誓言和絕對的忠誠姿態至少表面如此)。這番話,既是對大帝的效忠,也是對廣場上億萬陰魂的宣告——我趙鐵柱,是地府的忠臣!是平定叛亂的利劍!
    “善。”酆都大帝那不帶感情的聲音再次響起,只有一個字。隨即,那高踞于階梯盡頭的身影,連同那彌漫的恐怖威壓,如同從未出現過一般,毫無征兆地、徹底地消失了!仿佛融入了他身後那片翻滾的陰雲與宮殿之中。
    九殿閻羅的身影也隨之模糊,緩緩隱去。只有秦廣王還留在我面前,臉上笑容不變。
    整個封賞大典,從開始到結束,簡潔、高效,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威嚴,也透露著酆都高層對這場“作秀”的某種淡漠。大帝甚至沒有多看我一眼。
    但目的達到了。名分已定,塵埃落定。
    “大帥,請隨我來。”秦廣王微笑著做了個請的手勢,“大帝念大帥勞苦功高,特賜下府邸一座,供大帥在酆都休憩落腳。”
    在秦廣王的引領下,我帶著張散、李迷、厲魄及百名鎮淵鐵衛,穿過依舊人山人海、議論紛紛的校場,離開了這片象征著至高權力的中心區域。
    酆都城內,建築風格更加繁復,街道兩側不再是單純的兵營和功能建築,開始出現一些帶著奇異風格的商鋪、酒樓,甚至還有鬼火繚繞的“勾欄”之地。強大的鬼修氣息也多了起來,許多目光隱晦地掃過我們這支帶著戰場硝煙氣息的隊伍。
    最終,秦廣王在一處佔地極廣、氣派非凡的宅院前停下。
    這宅院坐落在一片相對清幽的區域,距離森羅殿群的核心區隔著幾個街區,既不算太近顯得過于扎眼,又絕不算偏遠。高大的門樓由整塊的“幽冥玉”雕琢而成,門楣上懸掛著巨大的鎏金牌匾,上書五個龍飛鳳舞、散發著森然鬼氣的大字——“敕造蕩魔神君府”!
    府門大開,可以看到里面亭台樓閣,假山流水流淌的是精純的陰冥泉水),甚至還有一小片演武場!其規模建制,遠遠超越了三品鬼將應有的規格,甚至比許多閻羅殿下的實權判官府邸都要奢華氣派!
    “大帥,此府乃大帝特意吩咐為神君準備。”秦廣王指著府邸,笑容意味深長,“府內一應僕役、護衛皆已配齊。大帥一路辛勞,請先入府歇息。若有任何需要,只管吩咐府中管事,或直接派人到本王府上即可。”
    “大帝厚恩,閻君費心,鐵柱感激不盡!”我臉上露出“驚喜”和“感激”的神色,再次抱拳致謝。
    秦廣王含笑點頭,又寒暄幾句,便帶著隨從飄然而去。
    看著眼前這座華麗得有些刺眼、規格嚴重超標的“蕩魔神君府”,再感受著周圍街區那些或明或暗投射而來的復雜目光,我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
    好一座“蕩魔神君府”!
    好一個“厚恩”!
    這既是無上的榮寵,也是架在火上烤的牢籠,更是無聲的警告與試探。
    將我高高捧起,置于所有目光之下。
    用奢靡消磨我的鐵血意志?
    用規格引誘我驕奢淫逸?
    用這看似風光的囚籠,隔絕我與城外鎮淵軍的緊密聯系?
    “呵……”我輕笑一聲,邁步踏入這象征榮耀與枷鎖的府邸大門。
    “張散、李迷,帶人接管府內防務,所有僕役護衛,集中訓話。”
    “厲魄,你熟悉酆都,隨我看看這座‘大帝厚賜’的神君府,究竟是何等‘風光’!”
    血晶在識海中微微跳動,傳遞著冰冷的興奮。
    酆都的權力場,我趙鐵柱,正式入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