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宴如在病情穩定後,轉去了哈里斯蘭登私人醫療集團塞西爾醫院,這是瑞士最好的私人醫院,就在瓦爾登湖附近,風景如畫,對于康復療養大有裨益。
剛好是個大晴天,天空藍得像是海藍寶石一般,草地上到處都是出來曬太陽的病人,有推輪椅的,有人攙扶著的,也有自己在慢跑的。
楊宴如坐在陽台上,半眯著眼楮曬太陽。
“過幾天元旦了,我要回國去了。”沈致塵推門而入,從她背後走到陽台上,對她說。
“你回去吧,我等過完春節過去,這里還挺舒服的,養養身體吧!”楊宴如微笑著說。
沈致塵自己拉了張凳子坐下,心情愉快地說︰“想通了,挺好的。”
“早就想通了,”楊宴如自嘲地笑了笑,指著自己說︰“我要是想不通,哪能活到現在,在美國都能死好幾次。”
“這麼慘,都沒听你講過。”沈致塵一副不信的樣子,畢竟她有姑媽照拂,能慘到哪里去。
楊宴如長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說︰“講起來,不會有人信。我也不願意回憶。”
“映松信嗎?”沈致塵問。
“不知道,我說過一次,但之後我們再也沒有聊過那些事,信不信有什麼重要,他人都走了,我也看開了,我跟他這輩子的緣分就到這了,我七八歲時,有個算命師父說過我少不承貴,必有孽力回饋。”楊宴如說到這里,坐直了起來,用一種認真的口吻說下去︰“我以前是不信命的,八字啊五行啊屬相啊,這些玄之又玄的東西,怎麼能決定我的命運!”
沈致塵眉頭一挑,說︰“現在信了?”
“現在還不夠報應嗎?”楊宴如反問。
沈致塵笑而不語。
在美國的時候,楊宴如有一次讀到了英文版的《第一爐香》,在少年時期她看過張愛玲的《傾城之戀》,範柳原與白流甦那不算善終的善終愛情,讓她對張愛玲沒什麼好感,但是看完《第一爐香》時,她躲在酸枝紅木做成的房門背後大哭,哭到幾乎昏厥過去。
葛薇龍說,她們是不得已,我是自願的。
張愛玲冷峻的筆鋒里,勾開了虛掩的扣子。
可楊宴如是不服氣的,她不是自願的,慢慢就自願了。
“你想听嗎?”楊宴如坦然地問。
“如果讓你想起千百倍的痛苦,不說便不說吧,忘了其實挺好的,我知不知道並沒有關系。”沈致塵看著天邊飛過的渡鴉,淡淡地說。
“有一天,晚宴結束後,他們走了,我被留在那個私人莊園里,找不到出去的路,好多天,好多天,走不出去……”楊宴如雙眼放空,像是靈魂寂滅一般。
她淒然地望了沈致塵一眼,自嘲般笑了笑,說︰“在一群禽獸中要活下來,就是變成禽獸里最厲害的那個。”
沈致塵輕輕搖了搖手,啞著嗓子說了句︰“別說了,別說了!”
他太理解了,那些光鮮亮麗的上流社會是什麼德性,嘴上仁義道德,背後衣冠禽獸,這無關國籍,在地球上哪個角落都一樣,有些人一旦獲得資源與權力,會退化成欲望的野獸。坦然的正人君子不是沒有,實在是鳳毛麟角。捫心自問,他也沒有多少時候獨善其身,二十多歲的時候要多瘋魔有多瘋魔。那時候,家里人都嫌他叛逆期拖到二十多歲才來。
以往讀書的時候,他都是非常斯文穩重的,甚至有點老干部做派在身上,大多時候比較活潑都是跟著楊宴如和徐映松在一起。
“最近,我突然,睡得著覺了。”楊宴如釋懷地笑著說︰“老趙說,映松的案子有進展了,我真的……有十年,沒有好好睡覺,不是睡不著,就是失眠,做噩夢。我總會夢到那些事情,我逃也逃不出去的絕望,天空那麼好看,我就像是被哈士奇撕咬的玩具,粉身碎骨,無人在乎。”
沈致塵嘴角一顫,他實在不忍卒听。
解憂傳媒養著十幾個優秀編劇,什麼殘忍的故事沒寫過,可是小說也好劇本也罷,別人演繹的悲劇,遠遠比不上你關心的人變成悲劇故事的主角。
“好好活著,真是一件好難好難的事情,這麼難的事情,我都做得很好,簡單的一死了之,就沒必要了。”楊宴如拍了拍沈致塵的肩膀。
對她而言,死真是世界上最簡單不過的事情,從這里跳下去就好了。
然後白茫茫大地一片真了干淨了嗎?
不見得。
好久好久以前,徐映松曾經念著史鐵生的《我與地壇》給她听過︰一個人,出生了,這就不再是一個可以辯論的問題,只是上帝交給他的一個事實;上帝在交給我們這件事實的時候,已經順便保證了它的結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日。
“致塵,你記不記得,映松讀書的時候,一邊跟你是好兄弟,一邊又整天看我們倆同桌吃飛醋,特別好笑。如果,先與我做同桌的是你,我們幾個人會不會不是現在這樣子?”楊宴如看著藍天,問。
沈致塵抿嘴,扶著自己的額頭,笑了起來,一雙眼楮如彎月一般,說︰“你去當律師,他去當天文學家,我可能去當醫生……似乎也很好,很光明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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