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鷺洲書院那場驚心動魄的“道統之爭”,其影響,遠比任何人想象的都更為深遠。它如同一顆投入湖中的巨石,激起的漣漪,迅速擴散至整個江西,乃至周邊的湖廣與福建。
祁同偉所闡述的“新道理”,簡單、粗暴,卻又直指人心。它像一把鋒利的刀,精準地切中了這個時代所有讀書人,特別是那些出身于中小士紳家族的年輕人的痛點——舊有的上升渠道,已被門閥與德望所堵死;而眼前的天下,卻又充滿了建功立業、改變命運的機會。
皇帝,以及他麾下的祁同偉,為他們指出了那條全新的、看得見、摸得著的登天之路。
于是,在辯經結束後的短短十日之內,位于南昌的【儒林衛第一舍】臨時募兵點,門檻幾乎被踏破。數以萬計的年輕人,從四面八方涌來,他們身後,是一個個將家族百年命運,都押在這次豪賭之上的士紳家族。
然而,祁同偉要的,並非烏合之眾。
這場甄選,比想象中更為嚴酷。家世、財富,只是最基礎的門檻。祁同偉親自坐鎮,與他麾下的百戰老兵一同,對所有應募者,進行了一場近乎羞辱的考驗。
他不僅要看他們的體格是否強健,眼神是否銳利,更要看他們在面對壓力與抉擇時,那份發自骨子里的、對力量的渴望與對舊道德的漠視。最終,在近萬名候選者中,只有區區一百人,有幸被他親手點中,成為了第一批在江西招募的、真正的儒林衛【學士甲士】。
當那份寫著一百個名字的榜單,被高高掛起時,整個南昌都為之沸騰。上榜者,欣喜若狂,仿佛已經看到了家族未來的輝煌;落榜者,則捶胸頓足,如喪考妣。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這張榜單,便是通往新世界的第一張船票。
而這張船票的“票價”,也很快便被公布了出來。
入選,只是獲得了資格。接下來,這些天之驕子的家族,必須為他們的“前途”,支付一筆驚人的“投資”。
這個消息,並未讓那些家族退縮,反而激起了他們更大的熱情。
同樣的一幕,在江西各地的上百個士紳家族中,同時上演。
在那些幽深肅穆的宗族祠堂里,一位位白發蒼蒼的族長,做出了他們人生中最大、也最艱難的賭博。他們開啟了塵封的密窖,將家族數代人積攢下的萬貫家財,毫無保留地交到自己最出色的子孫手中。
“去!帶著家族的希望!”一位老者將一箱箱的銀錠指給自己的嫡孫看,那數目,足有十五萬兩之巨,“這,是我們家族的全部!去投奔祁將軍,去加入開拓軍!告訴他,我們家族,願為殿下的馬前卒!我們不要田,不要官,只要西南那片土地上,用戰功換來的、一個嶄新的未來!”
這些家族,都以前所未有的魄力,將自己家族的血脈與財富,毫不猶豫地,注入了“西南開拓軍”這台剛剛開始啟動的戰爭機器之中。
大量的金錢、糧草、兵器、馬匹,從四面八方,匯聚到南昌大營。
而那一百名被選中的“天子門生”,連同他們帶來的、總數超過兩千人的精銳家丁,則被祁同偉,帶入了一處與世隔絕的秘密訓練營。
等待他們的,是一場真正的、能將人徹底重塑的“熔爐”。
在這里,沒有吟詩作對,沒有溫文爾雅。
他們的第一課,是在泥潭之中,與身邊昔日的同窗,進行無限制的、只求勝負的野蠻搏殺。勝者,有酒有肉;敗者,則在冰冷的雨水中,忍饑挨餓。
他們的第二課,是在深夜,被拉到一片亂葬崗,親手用刀,斬下那些被俘的、死硬派盜匪的頭顱,直到對鮮血與死亡,徹底麻木。
而他們的“文化課”,則由祁同偉親自講授。
他不再像在白鷺洲書院那般,與人辯經,而是用一種更為直接、更為殘酷的方式,向這些人的腦海中,灌輸“新儒學”的鐵血精髓。
“你們記住了!”祁同偉手持一柄帶血的長劍,對著在雨中站了三個時辰,已然精疲力竭的眾人,怒吼道,“你們此去雲南,不是去做客,不是去講道理!你們是征服者!是主人!”
“土司,是什麼?是盤踞在我大明國土之上的毒瘤!他們不尊王化,不繳稅賦,是化外之民,是野獸!對付野獸,需用何物?”
“刀!” 一百名士子,用盡全身力氣,嘶吼著回答。
“對!是刀!”祁同偉贊許地點了點頭,“你們的任務,就是用你們的刀,去敲碎他們的骨頭,用你們的馬,去踏平他們的寨子!用你們的道理,去取代他們的道理!”
“他們的土地,他們的礦山,他們的財富,乃至他們的女人,都將是你們的戰利品!你們要做的,不是同情,不是憐憫,而是佔有!是征服!是在那片土地上,建立起一個只屬于我們漢人,只屬于我們大明的新秩序!這,便是陛下交給你們的‘教化’!這,便是儒林衛的‘大義’!”
在這場為期一個月的、殘酷的“熔爐”淬煉之後,一百名曾經的士子,已經徹底脫胎換骨。他們身上的書生酸腐之氣,被洗刷得一干二淨,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了軍人鐵血與政客冷酷的、全新的氣質。
他們,成了祁同偉手中,最鋒利、也最听話的一百把尖刀。
……
一份關于江西募兵與集訓的詳細報告,被快馬送到了朱由檢的御案之上。
朱由檢看著報告中,關于祁同偉如何甄選、如何練兵、如何“教化”的詳細描述,臉上,露出了極為滿意的笑容。
他知道,祁同偉,已經不再是單純的一員猛將。他已經成長為一個,能深刻理解並完美執行自己意志的、合格的“布道者”。
而即將開始的西南之戰,需要的,正是這樣一個人。
那里的敵人,不僅是軍事上的,更是文化與制度上的。那些世襲罔替的土司,在他們的領地內,就是土皇帝,有著自己的一套統治邏輯。要征服他們,不僅要用武力摧毀他們的反抗,更要用一種全新的、更強勢的“道理”,去瓦解他們的統治根基。
祁同偉,和他麾下那一百五十名被“新儒學”武裝了頭腦的“天子門生”,正是執行這個任務的最佳人選。
朱由檢拿起朱筆,當即便草擬了一道新的中旨。
敕令︰擢儒林衛學政祁同偉,為【西南開拓軍監軍兼總教習】。命其,即刻率麾下新募之士,開赴南昌大營,匯合益王、寧王、桂王所部。
旨意中,皇帝賦予了祁同偉兩項核心職責︰
其一,監察軍務,協同作戰。他將作為皇帝的眼楮,監督這支成分復雜的開拓軍,確保其忠誠,並以其麾下精銳,在關鍵時刻,充當破陣的尖刀。
其二,總領教化,重塑西南。皇帝賦予他全權,負責在所有新征服的土地上,推廣“新學”,建立新的秩序,對所有被征服的土司及其部族,進行徹底的“思想改造”。
他,將是皇帝,插入西南的一柄思想之劍!
當這封敕令,送達祁同偉手中時,他正站在訓練營的高台上,檢閱著他那一百名已經眼神堅毅、殺氣初顯的“弟子”。
他展開聖旨,目光掃過,隨即,轉身,望向了西方那連綿不絕的、雲霧繚繞的群山。
他知道,自己真正的戰場,到了。
那不僅是一場軍事的征服,更是一場文明的征服。而他,將是這場征服中,最驕傲的執旗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