廬陵劉氏的決定,並非個例。
在朱由檢那道“宗室敕令”的巨大沖擊之下,整個江西、乃至湖廣、福建的士紳階層,都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完成了思想上的轉變。他們如同嗅覺最靈敏的鯊魚,從那看似殘酷的清洗之中,嗅到了一絲混雜著血腥味的、前所未有的機遇。
舊世界的秩序正在崩塌,而新世界的規則,正在被皇帝用最直白的方式,書寫出來——戰功,高于一切。
于是,在接下來的一個月里,以南昌城外的鄱陽湖水師大營為基礎,一個佔地數千畝的龐大新軍營地,被奇跡般地建立了起來。這里,便是【西南開拓軍】的總集結點。
來自四面八方的人馬,如同溪流入海,開始向此地匯聚。
軍營的景象,蔚為大觀。
最先抵達的,是益王、寧王、以及從湖廣派來代表的桂王,三家王府的核心力量。他們麾下那些世代相傳的親衛與家臣,組成了開拓軍最初的指揮中樞。這些人,雖然早已褪去了王府的奢華,換上了統一的儒林衛服飾,但眉宇間,依舊帶著一絲宗室的矜持與傲慢。他們,是這支軍隊的“面子”。
緊接著,便是如廬陵劉氏這般,數十個大小士紳家族的“投資隊伍”。他們是整個開拓軍中,最矛盾、也最核心的組成部分。他們或帶著數百、或帶著上千名由自家財力武裝起來的私兵,推著裝滿了金銀與糧草的大車,前來“入股”。這些私兵,裝備精良,訓練有素,是開拓軍真正的“血肉”與“錢袋”。他們的主事者,大多是像劉敬亭這樣,被家族寄予厚望的年輕子弟。
最後,便是那些被這股浪潮吸引而來的、數量最龐大的底層力量。無數听聞“西征可得土地”的破產農夫、渴望建功立業的江湖游俠、以及在之前戰爭中被打散的退役老兵,也紛紛涌入大營,尋求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他們,是開拓軍的“數量”基礎。
短短一月,這支成分復雜、人心各異、總數已近三萬人的大軍,便已初具規模。
然而,朱由檢深知,這樣一支由王府舊人、士紳私兵、江湖莽夫組成的軍隊,是一盤散沙,是一群被利益捆綁在一起的烏合之眾。他們需要一個“主心骨”,一個能將他們強行捏合在一起的、絕對強大的核心。
于是,在開拓軍集結完畢之後,皇帝的“恩賜”,正式降臨。
他從神武軍中,正式調撥一千名【虎賁營玄甲衛士】,以“協防”的名義,進駐了開拓軍大營。
當這一千名身高體壯、身披覆蓋全身的特制玄甲、手持塔盾與戰錘、沉默得如同鋼鐵雕像般的士兵,邁著整齊劃一的、令大地都在顫抖的步伐,開進大營時,整個開拓軍,瞬間鴉雀無聲。
無論是驕傲的王府親衛,還是悍勇的士紳私兵,在這支散發著實質性殺氣的軍隊面前,都感到了源于靈魂深處的敬畏與渺小。
這一千名虎賁營將士,名義上是皇帝賜予諸王的“親衛”,實則,他們將充當整支開拓軍的軍事教官、執法憲兵,以及在關鍵時刻,由皇帝的將領直接指揮的、一錘定音的“定海神針”。
他們的到來,為這盤散沙,注入了一根鋼筋鐵骨。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三日後,在開拓軍大營的點將台上,朱由檢親自主持了盛大的授旗與授印儀式。
當著數萬新軍將士的面,他高聲宣布【西南開拓軍】的正式成立,並任命了其復雜的、充滿了帝王制衡之術的指揮體系︰
益王朱由本,被授予“西南開拓軍總節制”的帥印。這個名義上的最高統帥之位,滿足了他作為宗室領袖的最後一點虛榮。
桂王朱常瀛,因其穩重,被任命為“總督糧草及民政”,負責大軍的後勤補給與戰後新佔領區的治理,充分發揮其長處。
寧王之後朱奠培,則被任命為“左路先鋒”,這是一個最危險、也最容易立下戰功的位置,皇帝要讓他用敵人的鮮血,來洗刷其先祖的罪名。
最後,在所有人復雜的目光中,皇帝任命了神武軍的一位悍將——虎賁營副將周遇吉,擔任開拓軍的“監軍兼副總兵”,擁有實際的戰場指揮權,以及對所有不听號令者的先斬後奏之權!
指揮權劃分完畢,朱由檢親自將一面繡著“開拓”二字的巨大黑色龍旗,授予了益王朱由本。隨即,他轉身,指向地圖上的西南,對台下數萬雙充滿了渴望的眼楮,高聲宣布︰
“朕,命爾等,西進!踏平雲南,盡服土司!所有山川、礦藏、丁口,盡歸爾等開拓之功!朕,在南京,靜候諸君佳音!”
全軍聞言,爆發出山崩海嘯般的歡呼!
他的目的,已經達到。
而在那座巨大的軍營中,新晉的千戶官、廬陵劉氏的嫡孫劉敬亭,正站在自己的營帳前,目送著皇帝的龍輦,消失在天際。
隨即,他轉過身,望向西方那層巒疊嶂、在夕陽下顯得無比神秘的群山。
他的眼中,沒有了初時的不安與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恐懼、激動、與堅定不移的野望。
就在此時,代表著西征開始的號角,在軍營中第一次被吹響。
低沉,悠長,充滿了對鮮血與土地的渴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