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陽刺史府內。
韋孝寬獨坐書房,手中捏著一封剛剛由繡衣衛密使送來的線報。信紙很薄,卻仿佛有千鈞之重。他的目光在字句間來回穿梭,眉頭越皺越緊,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陳霸先...高要郡太守...西江督護...\"他喃喃自語,聲音中帶著難以置信的震驚,\"這怎麼可能?\"
兩年前,漢王劉 在他上任襄州刺史之時,特意屏退左右,單獨囑咐他用繡衣衛去南梁搜集一個叫\"陳霸先\"的人的情報。當時韋孝寬還十分不解——一個建康城中的油庫吏,值得漢王如此關注嗎?他甚至暗自懷疑漢王是否有些小題大做。
他記得自己當時還特意調閱了這個人的檔案︰陳霸先,吳興人,家世寒微,初為鄉里司,後得上官賞識,入建康擔任油庫吏。檔案簡略得可憐,怎麼看都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漢王為何對此人如此上心?\"韋孝寬當時曾向心腹耿詢發問,\"莫非此人與漢王有舊?或是某個隱世高人的弟子?\"
耿詢搖頭,臉上同樣寫滿困惑︰\"據查,此人從未到過北方,與漢王素無交集。家中世代務農,並無特殊背景。\"
韋孝寬更加困惑,但還是嚴格執行了漢王的命令,派人密切關注這個小小的油庫吏。後來听說陳霸先跟隨蕭映南下赴任廣州,他就沒再過多關注了——畢竟廣州遠離中原,一個油庫吏在那里能掀起什麼風浪?
沒想到短短一年時間,這個曾經的油庫吏居然搖身一變,成了廣州高要郡太守,西江督護!升遷之快,令人嘆為觀止。這已經不是普通的升遷,簡直是鯉魚躍龍門。
\"白雲山對峙...\"韋孝寬的目光停留在最後一段文字上,手指微微顫抖,\"與陳慶之舊將周文育、杜僧明交戰...勝負未分...\"
他放下信紙,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燭火跳動,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一如他此刻復雜的心緒。
\"漢王...究竟是如何得知此人的呢?”韋孝寬心中涌起一股寒意,\"兩年前此人還只是個油庫吏,漢王卻已預見他今日的成就?難道漢王真是上天之子,有未卜先知之能?”
他想破腦袋也不可能想到,漢王劉 是一個來自未來的穿越者,自然知道陳霸先就是未來建立南陳的開國皇帝。這個秘密,劉 從未向任何人透露過,就連最親近的謀士劉亮也只知道漢王常有驚人之見,卻不知其根源。
沉思良久,韋孝寬終于提筆蘸墨。既然想不明白,不如將線報原封不動轉給漢王,讓漢王自己去判斷。畢竟,漢王站得更高,看得更遠。
\"來人!\"他喚來親信,\"將這封信以八百里加急送往長安,面呈漢王。記住,必須親自交到漢王手中,不得經他人之手。\"
處理完線報之事,韋孝寬的思緒轉到另一個重要人物身上——湘東王蕭繹。
自從太子蕭綱開始監國之後,就听從心腹朱異等人的意見,將幾個有威脅的弟弟都趕出了建康。蕭繹被任命為江陵太守,明升實貶,遠離了權力中心。這一招看似高明,實則埋下了更大的禍根。
韋孝寬很清楚蕭繹的心思。這位湘東王表面上溫文爾雅,喜好詩文,實則心高氣傲,對太子之位一直虎視眈眈。被趕出建康後,他心中積怨已深,一直渴望能夠把太子趕下台,自己登上皇位。
但蕭繹也很清楚,太子蕭綱和漢王有些交情,另一個弟弟蕭綸也和漢王關系不錯。如果想要與太子抗衡,他必須也和漢國有所來往。于是,這位湘東王上任江陵太守後,積極與漢國開展貿易,大肆出賣梁國的糧食、生鐵、船只到漢國。這些物資對漢國來說至關重要,尤其是船只和生鐵,直接關系到漢軍的水軍建設和武器裝備。
韋孝寬作為襄州刺史,自然成為與蕭繹對接的主要人物。一來二去,兩人竟然結下了頗為\"深厚\"的友誼。有文人雅士將他們比作三國時期羊祜與陸抗的交情,但韋孝寬心里清楚,這種建立在利益基礎上的\"友誼\",隨時可能因為局勢變化而破裂。
\"刺史大人,\"侍衛在門外通報,\"湘東王又派人送禮物來了。\"
韋孝寬微微一笑,整理了一下衣冠︰\"讓他進來。\"
來的是一位文士打扮的使者,手持湘東王的親筆信,身後跟著幾個抬著禮箱的僕從。使者舉止優雅,言談得體,一看就是蕭繹精心培養的心腹。
\"參見韋刺史,\"使者躬身行禮,態度恭敬卻不卑微,\"我家大王听說刺史近日偶感風寒,特命在下送來高麗參十支,江南絲綢百匹,還有...洞庭春茶五十斤。\"
韋孝寬接過禮單,心中暗嘆蕭繹出手大方。這些禮物價值不菲,尤其是洞庭春茶,乃是貢品,尋常人根本得不到。蕭繹此舉,既顯示了自己的誠意,也暗示他在南梁朝廷中仍有一定影響力。
\"大王太客氣了,\"韋孝寬笑道,示意侍從看茶,\"本官只是微恙,勞大王掛心了。大王近來可好?\"
使者恭敬地說︰\"托刺史的福,大王一切安好。大王常說,能與韋刺史相交,實乃三生有幸。如今天下紛擾,能得一如韋刺史這般知己,實屬難得。\"
韋孝寬心中冷笑,面上卻保持溫和︰\"本官也對湘東王欽佩已久。大王博學多才,禮賢下士,實乃皇室楷模。若是...\"他故意停頓一下,觀察使者的反應,\"若是大王能在建康輔佐太子,必是梁國之福啊。\"
使者面色微變,但很快恢復如常︰\"刺史說笑了。大王常說自己才疏學淺,能在江陵為朝廷守土安民已是榮幸,不敢有其他奢望。\"
兩人又寒暄片刻,使者方才告辭離去。韋孝寬看著滿桌的禮物,搖了搖頭。他與蕭繹的交往,就像是在下一盤危險的棋,每一步都必須謹慎。
\"耿詢,\"他喚來心腹,\"準備一份回禮。將上次漢王賜我的那對玉璧,再加上襄陽特產的漆器十件,一並送往江陵。\"
\"大人,那對玉璧可是漢王親賜,價值連城...\"耿詢有些猶豫,\"送給蕭繹是否太過貴重?\"
韋孝寬擺擺手︰\"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蕭繹此人,表面豁達,實則心胸狹窄,最重面子。我們禮數周到,他才更願意與我們交易。記住,我們要的是戰船和生鐵,這些才是真正重要的。\"
韋孝寬走到窗前,望向南方。夜色中的襄陽城寧靜安詳,城牆上的火炬如同繁星點點。但他知道,這種寧靜隨時可能被打破。南梁的內斗越來越激烈,而漢國正好可以從中漁利。
\"對了,\"韋孝寬突然想起什麼,\"蕭繹上次說要購買一批戰馬,朝廷那邊可有消息?\"
耿詢低聲道︰\"朝廷已經批準,但要求我們必須用糧食交換,而且價格要提高三成。尚書省的那幫人精得很,知道我們急需戰船。\"
韋孝寬眼中閃過一抹精光︰\"答應他們。順便告訴蕭繹,我們可以提供更多的戰馬,只要他願意用戰船來換。告訴他,我們可以用比市價高兩成的價格收購。\"
\"戰船?這...蕭繹敢賣嗎?這可是殺頭的大罪啊。\"
\"他當然敢,\"韋孝寬冷笑,\"只要利益足夠大,他什麼都敢賣。畢竟,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增強自己的實力。有了戰馬,他就可以組建騎兵,這在南梁是極其珍貴的。至于戰船...他大可以說是在與"水匪"交戰中損失了。\"
耿詢領命而去。韋孝寬獨自站在窗前,心中盤算著下一步的計劃。與蕭繹的交往就像是在走鋼絲,既要從他那里獲取最大利益,又不能讓他實力增長太快,以免失去控制。
遠在長安的劉 曾經說過︰\"蕭繹是一把雙刃劍,用得好可以傷敵,用不好則會傷己。此人野心勃勃,但又缺乏容人之量,可利誘而不可深信。\"
韋孝寬深深明白這個道理。他必須小心謹慎,步步為營,才能在這場復雜的政治博弈中為漢國爭取最大利益。
夜色漸深,書房內的燭火依然跳動。韋孝寬拿起筆,開始給漢王寫密報,將近日與蕭繹的交往細節一一稟明。在信的末尾,他特意加了一句︰\"陳霸先此人,臣觀其行跡,恐非池中之物,望大王多加留意。\"
他不知道的是,這封信中的人物,將在不久的將來,改變整個天下的格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