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之後,鄴城,東柏堂內。
高澄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案頭上堆積如山的文書仿佛永遠處理不完。他抬頭看向侍立一旁的四大謀士,心中暗自品評︰崔暹如刀,嚴厲果決;陳元康如犬,忠誠可靠;祖 如狐,奸猾多智;張岳如松,正直不阿。
\"世子,這些是今日需要批閱的緊急公文。\"張岳將一疊文書輕輕放在案幾邊緣,動作一絲不苟。他年近四十,面容清瘦,眼神清明,總是一身洗得發白的青衫,與祖 華麗的錦袍形成鮮明對比。
高澄點點頭,目光在張岳臉上停留片刻。這位以正直聞名的謀士,總讓他覺得太過完美,完美得不真實。但他需要這樣的形象——一個正直的張岳,正好平衡祖 的奸猾。
\"有勞張公了。\"高澄微笑,\"這些日子辛苦你了,多是些文書工作,可是覺得大材小用了?\"
張岳躬身道︰\"世子言重了。文書乃政事之基,岳能盡綿薄之力,已是榮幸。\"
高澄心中暗笑。他何嘗不知道張岳的才能遠不止于此,但他刻意讓張岳處理文書,正是要看這個\"正直\"的謀士如何應對。而他不知道的是,張岳還有另一個身份——河北繡衣衛指揮使,漢國安插在北魏最高級別的間諜。
三日後———
張岳府邸的大堂內,燭火通明。五位當世才子圍坐一案,酒過三巡,談興正濃。
\"文山兄此文,當真字字珠璣!\"溫子翝舉著張岳剛寫完的《春賦》,醉眼朦朧地贊嘆,\""東風解凍,蟄蟲始振",八字盡得春意之妙!\"
張岳謙遜一笑︰\"升仁兄過譽了。若論文采,當世誰人能出子才兄之右?\"他看向對面默不作聲的邢邵。
邢邵卻只是淡淡抿了口酒,不接話茬。這位被譽為\"北地第一才子\"的秘書郎,今日似乎心事重重。
顏之推忙打圓場︰\"諸位都是文壇翹楚,何必相互謙讓?依我看,當今天下,文章之道,盡在此室矣!\"
眾人歡笑舉杯,唯有邢邵嘴角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諷。他自負才高,卻屈居秘書郎之職,而張岳文才遠不及自己,卻能成為高澄麾下四大謀士之一,這讓他心中很不是滋味。
宴席間觥籌交錯,氣氛熱烈。
不多時,邢邵和溫子翝已然醉倒。邢邵伏在案上,鼾聲如雷;溫子翝則倚著柱子,口中喃喃念著詩句。
張岳見時機成熟,便對楊炫之和顏之推道︰\"二位兄台,今日難得一聚,不妨說說對天下大勢的看法?\"
\"依在下愚見,\"楊炫之揮袖指向虛空,仿佛在勾勒天下版圖,\"當今四國,梁溺佛道,周行權術,魏守舊制,唯漢國不斷革新,頗有生氣。\"
顏之推點頭附和︰\"確是如此。漢王劉 雖出身高門,卻敢破舊立新。其軍制改革,使士卒效死;田制革新,使百姓安居。反觀我大魏...\"他忽然住口,意識到失言。
張岳心中一動,表面卻故作嚴肅︰\"二位慎言。我等皆是大魏臣子,豈可妄議朝政?\"
但他話鋒一轉,又輕聲道︰\"不過...漢國制度確有可借鑒之處。若二位有興趣,不妨親自往漢國一游,眼見為實。\"
\"文山兄此言何意?\"楊炫之壓低聲音。
張岳瞥了眼\"熟睡\"的邢邵,確認無虞後,才低聲道︰\"不瞞二位,我雖為魏臣,卻心慕漢制。若二位願往漢國游學,我可修書引薦。\"
顏之推與楊炫之對視一眼,皆看到對方眼中的心動。
\"容我等...考慮一二。\"顏之推謹慎回應。
他們不知道的是,原本\"醉倒\"的邢邵早已醒來,正豎著耳朵偷听他們的對話。當听到張岳邀請二人前往漢國時,邢邵心中冷笑︰\"張岳啊張岳,終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宴席散後,邢邵假裝醉醺醺地告別眾人。一回到家,他立即換上一身不起眼的布衣,從後門溜出。
\"站住!何人夜行?\"巡夜士兵厲聲喝問。
邢邵壓低聲音︰\"是我,秘書郎邢邵。有急事面見世子。\"
士兵舉燈一看,認出是常出入相府的邢才子,便放行了。
東柏堂內,高澄正在批閱公文,見邢邵深夜來訪,不禁皺眉︰\"邵卿何事如此緊急?\"
\"世子!\"邢邵跪在高澄面前,添油加醋地稟報,\"張岳暗中為漢國招攬人才,邀楊炫之、顏之推往漢國游學,其心可誅啊!\"
高澄慵懶地靠在榻上,把玩著手中的玉如意︰\"子才啊,文山跟隨我多年,一向忠心耿耿。你莫不是酒後誤听?\"
邢邵急道︰\"世子明鑒!張岳表面正直,實則包藏禍心。他若真心向魏,何須暗中聯絡漢國?\"
高澄眼中閃過一絲銳光,隨即又恢復慵懶︰\"知道了。你且回去,此事我自有計較。\"
待邢邵悻悻離去,高澄冷笑一聲︰\"好個邢子才,自己不得志,就想借我的手除掉文山。\"
屏風後轉出陳元康︰\"世子真相信邢邵之言?\"
\"半信半疑。\"高澄起身踱步,\"但張岳近日確實有些異常。他掌管機要文書,若真有二心...\"
次日,高澄召見張岳。
\"文山啊,\"高澄看似隨意地問道,\"昨日宴飲,可還盡興?听說你向楊炫之、顏之推極力推崇漢制?\"
張岳心中一震,表面卻鎮定自若︰\"回世子,確有此事。臣以為,漢國制度確有可取之處。讓才士往觀其政,學其長處,歸來後可為我大魏效力。\"
高澄眯起眼楮︰\"哦?那為何要暗中進行?\"
張岳從容應答︰\"因臣深知此舉易招非議。但為國之利,臣甘冒此險。\"
高澄突然發難︰\"邢邵說你是漢國奸細!\"
書房內空氣驟然凝固。張岳背後滲出冷汗,但多年間諜生涯練就的心理素質讓他面不改色。
\"世子明鑒,\"張岳緩緩跪地,\"若臣是奸細,豈會公然談論漢國?邢邵因嫉妒而誣告,其心可誅。但...\"他話鋒一轉,\"邢邵雖小人,卻有才。還請世子酌情錄用。\"
高澄凝視張岳良久,忽然大笑︰\"好個張文山!臨危不亂,還為誣告者求情。公之正直,今日得見!\"
張岳退出後,陳元康從幕後走出。
\"世子相信文山嗎?”陳元康問。
高澄冷笑︰\"他的回答太完美了,完美得不真實。遇到這等指控,常人多少會驚慌,他卻鎮定如常。\"
\"那為何...\"
\"因為漢國使者即將來訪。\"高澄眼中閃過狡黠的光,\"既然他掌管文書,就讓他負責接待。是忠是奸,一試便知。\"
陳元康擔憂道︰\"若他真是奸細,豈不危險?\"
高澄把玩著手中的匕首︰\"我就是要看看,他會如何與漢使暗中聯絡。若真有二心...\"
匕首猛地插進案幾︰\"休怪我無情!\"
與此同時,張岳回到府中,閉門不出。他坐在黑暗中,心跳如鼓。今日之險,遠超想象。
\"邢邵...\"他默念這個名字,眼中閃過一絲殺機,但隨即壓下。
不能動邢邵。高澄正在試探,任何異常舉動都會坐實懷疑。
他走到書架前,抽出一本《論語》,從中取出一枚小小的竹管——這是繡衣衛的密信。
\"漢使將至,見機行事。\"短短八字,卻重如千鈞。
張岳將竹管在燭火上點燃,看著它化為灰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