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二月十八
殘冬的寒意已被春風揉碎。
城樓下,旌旗如林,文武百官身著朝服,按照品級肅立兩側。銀甲耀眼的高澄站在最前方,陽光在他年輕而英挺的面龐上投下淡淡的光暈。
\"丞相的儀仗來了!\"人群中不知是誰喊了一聲。
高澄立即挺直脊背,目光如電般射向遠方。塵煙滾滾處,一隊騎兵如黑色洪流般涌來,軍容整肅,馬蹄聲震天動地。
在這支精銳部隊的護衛下,高歡身披金紋紫袍,騎著一匹通體烏黑的\"追月”馬,緩緩行來。他面容雖帶著征戰後的疲憊,但那雙眼楮依舊銳利如鷹,掃視之處,百官無不低頭屏息。
\"恭迎丞相凱旋!\"百官齊聲高呼,聲震雲霄。
高澄快步上前,在馬前躬身行禮,聲音清朗如泉︰\"孩兒恭迎父親班師!祝父親平亂大捷,身安體健!\"
高歡翻身下馬,動作依舊矯健如昔。他伸手拍了拍高澄的肩膀,掌心的厚繭蹭過華貴的衣料︰\"阿澄,數月不見,倒越發沉穩了。\"
他的目光如實質般掃過四周百官,最後落回兒子身上,\"我離城後,你把鄴城打理得不錯。你母親都跟我來信夸你——說你不再往那些風月場所跑,每日要麼在中書省處理政務,要麼回府陪她吃飯說話,倒讓她少操了不少心。\"
高澄臉頰微紅,低聲道︰\"母親身子本就弱,孩兒從前不懂事,讓母親掛心了。如今父親在外征戰,孩兒理當守好後方,不讓父親分心。\"
\"好,說得好!\"高歡朗聲大笑,拉過高澄的手腕,\"來,跟我一同騎馬進城,正好听听你近來都做了些什麼。\"這個動作看似親昵,實則是在向所有人宣示︰即便是我最得意的兒子,也要活在我的陰影下。
父子二人並轡而行,緩緩向城內走去。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發出清脆的\"嗒嗒\"聲響,與道旁百姓的歡呼聲交織成一片。
高澄側頭看向父親,斟酌著開口︰\"父親臨走前囑咐孩兒,對那些鮮卑老臣暫且不動,免得激起兵變。孩兒遵令,這幾個月主要梳理了河北的政務——”
他頓了頓,繼續道“之前有些太守要麼賬目混亂得像一團亂麻,要麼治下百姓造反不斷,孩兒已經把這幾個人撤了,換了些清廉能干的官員上去。\"
高歡點點頭,手指輕輕敲擊馬鞍︰\"嗯,河北是咱們的根基,絕不能出亂子。你做得對,遇事不冒進,有章法。\"他的語氣中帶著難得的贊許。
高澄眼中閃過一絲亮色,繼續道︰\"還有一事,孩兒想跟父親稟報。孩兒近來和崔暹、陳元康他們,參照漢國的施政方略,琢磨出了一套新的選官律法,取名叫"麟趾格"。\"
他見高歡目光投來,連忙解釋︰\"從前用的"停年格",只看官員停職的年數,不管才能高低,結果選上來的人要麼昏聵無能,要麼只會混日子。這"麟趾格"不一樣,它既看資歷,更看政績和能力,還明確了貪腐、瀆職的懲處條款,這樣既能選到真才,也能約束官員……\"
高澄越說越細,從選官流程到考核標準,條理清晰。高歡起初只是靜靜听著,後來漸漸坐直了身子,眼神里的贊許越來越濃。
等高澄說完,高歡忍不住贊嘆︰\"阿澄,你這腦子真是靈光!這"麟趾格"比"停年格"強了百倍不止,既合時宜,又能長久。得子如此,我高歡何愁不能勝過宇文泰、劉 ?他們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未必有我這般好福氣!\"
高澄心中一暖,低聲道︰\"孩兒不過是站在父親的肩膀上,若不是父親平日教導,孩兒哪能想出這些。\"但他的眼底深處,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野心。
說話間,丞相府已在眼前。府門大開,婁昭君身著素雅的錦裙,站在台階上等候。見父子二人歸來,她臉上立刻綻開溫柔的笑容︰\"夫君,阿澄,可算回來了!我讓人炖了你們愛吃的羊肉湯,還溫了酒,快進屋吧。\"
一家人圍坐在餐桌旁,熱氣騰騰的羊肉湯端上桌,香氣彌漫了整個屋子。婁昭君不斷給高歡和高澄夾菜,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來︰\"夫君在外征戰辛苦,多喝點湯補補身子。阿澄這些日子也累,別總熬夜處理政務。\"
高歡笑著應下,忽然瞥見坐在一旁的阿蘭公主——她穿著寬松的襦裙,手輕輕護著小腹,臉上帶著柔和的笑意。\"阿蘭,你這身子……\"高歡愣了一下。
阿蘭連忙起身行禮,聲音輕柔如春風︰\"回夫君,妾已有四個月身孕了。今日听聞夫君凱旋,特來向夫君道喜,也盼著這孩子能沾沾夫君的福氣,平安降生。\"
高歡大喜,連忙讓阿蘭坐下︰\"好!好!這可是天大的喜事!來,我敬你一杯,祝你和孩子都好好的!\"
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臉上的笑意更濃了,連喝了好幾杯,很快就有了醉意,臉頰泛紅,眼神也有些迷離。
這時,侍妾韓智輝忽然站起身,走到高歡身邊,聲音帶著幾分嬌怯︰\"夫君,您喝多了,身子乏了吧?妾已在房中備好了醒酒湯,不如妾扶您去歇息?\"
她垂著頭,手指緊緊攥著衣角,手心全是冷汗。自從高歡出征後,那個夜晚的恐怖記憶如影隨形——高澄把她拖入房內,強行侵犯了她。如今她已有一個多月身孕,若是不能盡快讓高歡“臨幸”,這孩子的來歷遲早會暴露。到那時,她和孩子都難逃一死。
婁昭君見韓智輝這般急切,忍不住打趣︰\"智輝,你倒比我還心急,這才剛見著夫君,就等不及要伺候了?\"
韓智輝臉上一紅,勉強擠出笑容︰\"主母說笑了,妾只是心疼夫君征戰辛苦,想讓夫君早些歇息罷了。\"她的聲音微微發顫,但幸好高歡已經醉得听不出來。
高歡醉眼朦朧,只覺得韓智輝體貼,擺了擺手︰“好,好,就听你的……扶我去歇息。”
韓智輝心中一松,連忙上前扶住高歡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引著他向內院走去。高澄坐在桌旁,看著韓智輝的背影,端著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緊。
他想起那個夜晚,韓智輝在他身下掙扎哭泣的模樣,眼底閃過一絲復雜的光芒。但很快,他又恢復了平靜,繼續陪婁昭君說話,仿佛剛才什麼都沒發生。
而婁昭君只顧著為高歡凱旋高興,誰也沒留意到韓智輝那一閃而過的慌亂,更沒察覺到高澄眼中轉瞬即逝的陰霾。
內室中,韓智輝服侍高歡躺下,心中七上八下。她知道,今晚必須讓高歡相信這個孩子是他的。否則,等待她的將是萬劫不復的深淵。
“智輝啊……”高歡醉意朦朧地拉住她的手,“這些日子,辛苦你們了……”
韓智強顏歡笑︰“夫君說哪里話,這都是妾應該做的。”她小心翼翼地替高歡寬衣,心跳如擂鼓。
就在此時,高歡忽然半睜開眼,語氣含糊地問︰“我離京這幾個月,府里可還安寧?阿澄他...沒惹什麼事吧?”
韓智輝的手猛地一顫,強自鎮定道︰“少主勤于政務,對主母也十分孝順,府中一切安好。”她的聲音微微發顫,生怕被听出破綻。
高歡似乎滿意了這個答案,很快沉沉睡去。韓智輝卻一夜無眠,睜著眼楮直到天明。她輕撫尚未顯懷的小腹,心中五味雜陳——這個孩子,既是她的護身符,也可能成為她的催命符。
與此同時,高澄在自己的書房中輾轉反側。他想起韓智輝那雙含淚的眼楮,心中既有一絲愧疚,更多的卻是掌控一切的快感。他是高歡的兒子,將來要繼承這一切,區區一個侍妾,本就該任他予取予求。
“少主。”門外傳來心腹陳元康的聲音,“韓夫人那邊...”
高澄猛地坐起,壓低聲音︰“進來細說。”
陳元康推門而入,神色凝重︰“韓夫人有孕的事,恐怕瞞不了多久。若是丞相發現時間對不上...”
高澄冷笑一聲︰“那就讓她永遠閉嘴。”但隨即又改變主意,“不,留著她還有用。你去打點一下太醫,讓產期"提前"一個月。”
“這...”陳元康面露難色。
“怎麼?辦不到?”高澄眼神一冷。
“屬下遵命。”陳元康躬身退下。
高澄走到窗前,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在這個家里,每個人都是棋子,包括他自己。而要在這盤棋中活下去,就必須比別人更狠,更狡猾。
窗外,月色如水,灑在丞相府的飛檐翹角上。這座富麗堂皇的府邸,看似和睦溫馨,實則暗流涌動。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每顆心都藏著不為人知的算計。
而在這個春寒料峭的夜晚,命運的齒輪正在悄悄轉動,將所有人卷入不可預知的未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