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中旬的繩州,大雪如絮,將整個城池裹挾在一片肅殺的白茫之中。
陳氏府邸內,燭火搖曳,映照著一張張野心勃勃的面孔。家主陳珂手指重重戳在簡陋的輿圖上,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漢軍主力遠在關中,此時不起事,更待何時?只要拿下州府,與潼州、萬州連成一片...\"
他的話戛然而止。府外突然傳來一陣異樣的騷動,緊接著,沉重的撞門聲如驚雷般炸響!
\"怎麼回事?\"陳珂猛地起身,案幾上的酒盞被帶翻,渾濁的酒液在輿圖上洇開一片深色,\"守衛呢?\"
一個家奴連滾帶爬地沖進來,面無人色︰\"大人!不好了!高刺史帶兵把府邸圍了!弓弩手已經佔據了四周牆頭!\"
\"高賓?\"陳珂踉蹌後退,撞翻了身後的屏風,\"他不是在潼州巡視嗎?怎麼會...\"
\"轟——\"大門轟然倒塌。風雪裹挾著一個黑色身影踏步而入,大氅上積著薄雪,宛如死神降臨。
高賓的目光冷如冰刃,掃過在場面如土色的眾人,最後定格在陳珂臉上︰\"陳珂,你串聯士族,密謀反叛,可知罪?\"
陳珂強作鎮定,擠出僵硬的笑容︰\"高刺史何出此言?今日大雪,我等只是在此飲酒賞雪,吟詩作對...\"
\"賞雪?\"高賓冷笑一聲,從懷中取出一卷帛書展開,\"繡衣衛早已將你們的謀劃記錄在案。十月初三,你在潼江樓密會金氏;十一月廿一,你派人往信州送信;七日前,你甚至派人聯絡北周武川會…”他的聲音陡然轉厲,\"漢王有令︰謀逆者,夷三族,老幼不赦!\"
\"不——\"陳珂癱軟在地,膝行幾步抓住高賓的衣擺,\"漢王不能這樣!我們只是...只是議論朝政,絕無反心啊!高刺史明鑒,我願獻出全部家產...\"
話音未落,刀光閃過。高賓親自揮刀,血濺白雪。陳珂難以置信地瞪大眼楮,緩緩倒地。
\"清理府邸,按名單拿人。\"高賓擦拭刀上血跡,語氣平靜得可怕,\"記住,漢王要的是斬草除根。\"
那一夜,陳氏府邸哭喊震天。三百余口,無論老幼,盡數伏誅。鮮血染紅了繩州的雪地,如同雪地里綻放的紅梅,淒艷而殘酷。
高賓站在廊下,頷首微笑,心中卻暗嘆︰漢王果然深謀遠慮。早在月前,繡衣衛就送來密報,卻要求他按兵不動,原來就是要等他們自露馬腳,好一網打盡。
\"整個巴蜀,恐怕只有我能體會漢王的深意了。\"高賓望著窗外紛飛的大雪,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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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州金氏塢堡內,燭火搖曳,將人影拉得細長。
白 捧著熱酒的手仍在微微發抖,酒面漾起一圈圈漣漪。他剛從漢軍的追捕中逃脫,衣衫襤褸,臉上還帶著擦傷。
\"漢軍主力遠在長安,此刻正是起事良機。\"白 強作鎮定,聲音卻不由自主地發顫,\"只要您振臂一呼,聯合梁兄起兵,整個萬州頃刻可下!\"
金煥慢條斯理地轉動著手中的玉杯,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他何嘗不想取漢王而代之?金氏在萬州經營五代,佃戶上萬,私兵過千,就連州刺史也要看他臉色行事。
\"白賢弟稍安勿躁。\"金煥抿了一口酒,\"此事須從長計議…\"
話音未落,他忽然動作一滯,玉杯懸在半空︰\"什麼聲音?\"
廳內頓時鴉雀無聲。遠處隱約傳來沉悶的聲響,像是夏日的悶雷,又像是…
\"戰鼓!\"白 猛地站起,臉色煞白如紙,\"是戰鼓聲!\"
仿佛為了印證他的恐懼,堡外突然號角長鳴!震天的戰鼓聲如潮水般涌來,其間夾雜著戰馬的嘶鳴和兵甲的踫撞聲。
一個家奴連滾爬爬沖進大廳,冠歪發散︰\"老爺!不好了!萬州侯都督帶兵把塢堡圍了!黑壓壓的全是官兵,至少有三四千人馬!\"
金煥手中的玉杯\"啪\"地落地,碎玉四濺。他強自鎮定,但微微顫抖的胡須出賣了他內心的恐慌︰\"侯 ?他怎麼會?\"
白 已經嚇得魂不附體,抓住金煥的衣袖︰\"定是走漏了風聲!金兄,快做決斷!是戰是降?\"
\"慌什麼!\"金煥一把推開他,整了整衣冠,\"我們尚未起事,又不是犯人。侯 無憑無據,能耐我何?走,跟我出去會會這位侯都督。\"
金煥大步走向堡門,白 戰戰兢兢地跟在身後。數十名金氏私兵手持刀弓,緊張地簇擁著主人。
塢包大門緩緩打開。金煥擠出職業性的笑容,正欲開口︰\"侯都督大駕光臨,不知…\"
他的話戛然而止。火光映照下,侯 端坐馬上,玄甲黑盔,面色冷峻如鐵。他身後是密密麻麻的漢軍士兵,刀出鞘,箭上弦,殺氣騰騰。
侯 緩緩展開一卷金令,聲音冰冷如刀︰\"萬州金氏,勾結叛黨,私蓄甲兵,罪證確鑿。漢王有令︰夷滅三族!\"
\"這是誣陷!\"金煥臉色慘白,冷汗瞬間濕透內衫,\"我要見漢王!我金氏世代忠良,豈容你血口噴人!\"
侯 冷笑一聲,聲如寒冰︰\"去年春旱,你囤積居奇,抬高糧價,致使千余百姓餓死溝壑;去年秋收,你強佔民田,逼得數十戶家破人亡。這些,都是誣陷?\"
金煥語塞,踉蹌後退兩步。他沒想到侯 對這些事一清二楚,更沒想到漢王會突然發難。
侯 不再多言,揮手斬下︰\"殺!一個不留!\"
\"放箭!\"金煥聲嘶力竭地大吼,做最後的垂死掙扎。
堡牆上的私兵慌忙放箭,但稀疏的箭矢很快被漢軍的箭雨淹沒。訓練有素的漢軍士兵如潮水般涌入圍堡,見人就殺,逢人便砍。
金煥還沒來得及拔出佩劍,就被一箭穿心。他難以置信地看著胸前的箭羽,緩緩倒地,眼中最後映出的是家宅燃起的熊熊烈火。
白 想趁亂逃跑,卻被侯 親自追上,手起刀落,白 的人頭滾落在地,雙目圓睜,死不瞑目。
\"清理現場,登記財物。\"侯 擦拭著刀上的血跡,面無表情,\"這些不義之財,都該歸于百姓。\"
火光沖天,金氏塢堡的哭喊聲漸漸平息。曾經不可一世的地方豪強,在一夜之間灰飛煙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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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州的戰事遠比萬州激烈。
梁氏塢堡依山而建,牆高壁厚,易守難攻。堡內擁有上萬佃戶和上千私兵,糧草充足,器械精良。
家主梁宏站在五丈高的牆頭上,望著堡外密密麻麻的漢軍放聲大笑︰\"韓雄!就憑你這點人馬,也想攻破我梁家堡?真是螳臂當車,不自量力!\"
韓雄立馬軍前,面色冷峻。他早已搜集齊梁氏罪證,只是苦于沒有漢王命令,遲遲不能動手。如今王命已至,他終于可以放手施為。
\"梁宏,”韓雄聲音如鐵,\"你強佔民田,逼死百姓;私設公堂,濫殺無辜;勾結叛黨,圖謀不軌。罪證確鑿,罪該萬死!今日就是你的末日!\"
\"放箭!\"梁宏怒吼道。
牆頭上頓時箭如雨下,漢軍士兵急忙舉盾防御。箭矢叮叮當當打在盾牌上,偶爾有慘叫聲響起,是有士兵中箭倒地。
\"後退百步,安營扎寨!\"韓雄冷靜下令,\"制作投石機,準備火油。\"
漢軍令行禁止,迅速後撤到箭矢射程之外。工兵營立即行動起來,砍伐樹木,組裝器械。一夜之間,十架大型投石機已經組裝完成,整齊地排列在陣前。
次日黎明,晨霧尚未散盡,韓雄已經披掛整齊,親自督戰。
\"發射!\"
隨著他一聲令下,投石機臂桿猛地揚起,裝滿火油的陶罐劃破長空,如同隕石般砸向塢堡。陶罐在牆上、屋頂上碎裂,火油四處飛濺。
\"火箭!\"韓雄再令。
數百支火箭騰空而起,如同火龍撲向塢堡。火油遇火即燃,瞬間烈焰騰空,黑煙滾滾。
堡內頓時亂作一團。梁氏私兵驚慌失措,哭喊聲、慘叫聲此起彼伏。有人試圖救火,但火勢太大,根本無法控制。
\"繼續!\"韓雄面無表情,\"把這些罪惡,一把火燒光!\"
投石機不斷拋射火油罐,火箭一波接一波地射入堡中。大火燒了整整一天一夜,將天空映得通紅。曾經堅固無比的梁氏塢堡,如今已成一片火海。
第三天清晨,當最後一段圍牆在烈火中倒塌時,梁宏帶著百余親信試圖突圍。
\"韓雄!我與你拼了!\"梁宏狀若瘋虎,手持長刀直撲而來。
韓雄冷靜地張弓搭箭,瞄準片刻,松弦。箭矢如流星般射出,精準地穿透梁宏的咽喉。
梁宏難以置信地捂住脖子,踉蹌幾步,重重倒地。殘余的梁氏私兵見家主已死,紛紛棄械投降。
\"清理戰場,統計繳獲。\"韓雄下令,\"所有糧食財物,登記造冊,上報漢王。\"
士兵們開始忙碌起來。一具具尸體被抬出,一箱箱財物被登記在冊。韓雄站在廢墟前,望著仍在冒煙的建築殘骸,心中沒有絲毫喜悅。
這些地方豪強積累了數十年的財富,每一文錢都沾著百姓的血淚。如今漢王劉 決心鏟除這些毒瘤,還百姓一個朗朗乾坤,這條路,才剛剛開始。
\"將軍,發現地窖,里面全是糧食!\"一個士兵匆匆來報,\"少說有上萬石!\"
韓雄點點頭︰\"很好。分出三成賑濟周邊百姓,其余充作軍糧,所有被裹挾的佃戶,一律重新分配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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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後,長安城外。大雪初霽,陽光灑在銀裝素裹的大地上。
劉 親自帶著士兵和百姓清理道路,救助被雪災所困的難民。他脫下王袍,換上普通將領的戎裝,與民夫一同鏟雪開路。
\"夫君,喝碗熱粥吧。\"爾朱英娥端來粥碗,眼中滿是關切。
劉 接過粥碗,卻先遞給了一個瑟瑟發抖的老婦人︰\"老人家,先暖暖身子。\"
這時,一騎快馬飛奔而來,使者滾鞍下馬︰\"大王!巴蜀捷報!五州叛亂已平,繳獲物資正在統計中!\"
劉 展開戰報,嘴角揚起滿意的笑容︰\"好!高賓、侯 、韓雄,都是棟梁之才!\"
爾朱英娥輕聲問︰\"夫君打算如何處置這些繳獲?\"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劉 毫不猶豫,\"一半用于巴蜀重建,一半運回關隴賑災。這個冬天,不能再凍死餓死一個百姓!\"
他遠眺南方,目光深邃︰\"等獨孤信平定南中,剿滅宇文導,巴蜀就徹底穩了。到時候...\"劉 握緊拳頭,\"就該找宇文泰算總賬了!\"
陽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劉 站在雪中,如同一位金色的戰神。
而遠在巴蜀的高賓,正在書房中撰寫奏章。他停筆沉思,忽然微微一笑︰\"漢王此舉,一石三鳥︰既除叛逆,又得財物,更收民心。如此帝王心術,當真深不可測...\"
他望向長安方向,眼中滿是敬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