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十一月初,江州徹底沉入深秋的懷抱。
幾場連綿的秋雨洗刷過後,天空呈現出一種近乎透明的蔚藍,陽光變得格外清晰明亮,卻失去了夏日的熾烈威力,只余下一種疏淡的、近乎禮貌性的暖意,仿佛只是例行公事地照耀著這座渴望工業躍遷的城市。
晨風中已然攜帶著沁人的涼意,卷起路邊法國梧桐早已泛黃蜷曲的落葉,在地上打著旋,發出沙沙的脆響。
江州國際聯合化工廠區門口新鋪了柏油,劃上了嶄新的交通指示線。
身著嶄新保安制門的門衛身姿筆挺,神情緊張中透著一絲自豪。
主干道兩旁,每一根燈桿上都插上了紅黃相間的彩旗,在微涼的秋風中獵獵作響,努力營造著一種節慶般的氛圍,卻又難以完全驅散彌漫在空氣中的那種孤注一擲的緊張感。
上午九點整,一個由一輛黑色奧迪a6引領,兩輛豐田考斯特組成的車隊,平穩而無聲地駛入光速科技廠區大門。
車輪碾過新鋪的瀝青路面,幾乎沒有發出聲音。
市委書記黃萬春率先從奧迪車上下來,他身著深色夾克,笑容和煦但眼神銳利,親自為第二輛車上下來的幾位領導引路。
居中那位,年紀約莫五十多歲,頭發梳得一絲不苟,戴著金絲邊眼鏡,神色平和卻不怒自威,正是工信部電子信息司的王司長。
他身旁跟著幾位隨行人員,有技術專家,有政策法規處的干部,個個表情嚴肅,目光敏銳地掃視著周圍的一切。
他們的到來,仿佛一股無聲的寒流,讓現場原本就繃緊的神經更加緊張了幾分。
明朗今天穿了一套熨燙得極為平整的深藍色西裝,白色襯衫的領口挺括,一條暗紅色領帶打得一絲不苟。
他快步上前,臉上洋溢著熱情而謙遜的笑容,與黃書記、王司長等人一一握手,動作沉穩有力。
許晚晴站在他側後方半步的位置,一身剪裁合體的米白色職業套裙,既顯干練又不失女性的柔和,她妝容精致,笑容得體,與明朗配合默契,引導著考察隊伍。
高藝文則跟在稍後一點,手里捧著厚厚的文件夾和一台已經打開的準備播放演示文稿的筆記本電腦,她呼吸略微有些急促,但努力保持著鎮定,隨時準備應答或提供資料。
他們身後,是江州國際聯合化工各部門篩選出來的形象好、氣質佳的員工代表,列隊鼓掌歡迎,口號統一而響亮︰“歡迎領導蒞臨指導!”
整個光速科技公司仿佛經歷了一場徹頭徹尾的大掃除,甚至可稱之為一次“細胞級”的清創。
窗戶玻璃光可鑒人,反射著秋陽的光芒;
地面干淨得幾乎能照出人影,連角落縫隙都用棉簽仔細擦拭過;
牆壁上,嶄新的企業文化標語、安全生產規程、質量方針口號貼得整齊劃一;
走廊里擺放的綠植葉片油亮,不見一絲灰塵。這是一種近乎苛刻的整潔,刻意到有些失真,卻無比清晰地傳遞出這家新企業對這次考察的極端重視和志在必得的決心。
車間里,那幾條斥“巨資”購自二手市場、經過李鵬飛團隊日夜奮戰才勉強調試順暢的生產線,此刻停止了轟鳴,安靜地蟄伏著,仿佛等待檢閱的士兵。
機器設備被擦拭得油光 亮,甚至能聞到淡淡的機油和金屬拋光劑的味道。
關鍵工位上,穿著嶄新防靜電工服的操作工其中不少是從聯合化工借調來充門面、經過緊急培訓的)身姿筆挺地站立著,表情緊張而專注。
實驗室里,有限的幾台昂貴進口儀器——頻譜分析儀、示波器等被挪到了最顯眼的位置,指示燈幽幽地閃爍著。
會議室內,長條桌上鋪著墨綠色的絨布,擺放著精心準備的匯報材料、還散發著油墨清香的彩色企業宣傳畫冊,以及洗淨擦亮的玻璃煙灰缸。
每個座位前都擺放了礦泉水、筆記本和中性筆,角度都經過行政人員的反復調整。一切能擺出來的、目前最好的東西,無論是硬件還是軟件,無論是實物還是概念,都被精心陳列、包裝、演練過無數遍。
所有這一切的努力,所有的心血、焦慮、甚至那些被暫時掩蓋的技術和管理隱患,都只為了一個終極目標——全力以赴,爭取那張決定生死的手機生產準入牌照。
遠處,聯合化工主辦公樓一間朝向東面的辦公室里,技術中心主任陳志遠和季方語,正憑窗而立。
這個角度恰好能越過一片稀疏的冬青叢,清晰地看到光速科技那個被獨立劃出、此刻成為絕對焦點的小廠區入口,以及明朗引著黃書記、王司長一行人走向光速科技生產車間的全過程。
“陣仗真不小啊!”陳志遠扶了扶眼鏡︰語氣復雜,既有對明朗能力的認可,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和旁觀者的審慎︰“你看小明,平時雖然說吊兒郎當的,穿上這西裝打起領帶,倒真有幾分企業家的派頭了。他這次可真是厲害了,現在有市里的支持,還有他自個兒的前程,全都系在這一哆嗦上了。希望能一舉搞定吧,這關要是過了,後面才算真正開始。”
他的目光追隨著那群逐漸消失在車間門口的身影,仿佛在凝視著一條充滿未知的航船駛出港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