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校園，熟悉又陌生的感覺更加強烈。
操場邊的雙杠、水泥乒乓球台、刷著綠漆的宣傳欄……景物依舊，只是行走其間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年輕的面孔。
幾個抱著書本匆匆走過的女生好奇地打量著他們，尤其對明朗那件亮黃色的淘寶衛衣指指點點，發出低低的嬉笑聲。
明朗下意識地挺了挺胸，季方語則微微垂下眼簾，加快了腳步。
剛走到教學樓拐角，一個熟悉的身影迎面快步走來。
來人約莫四十歲上下，穿著合身的深色職業套裝，頭發一絲不苟地盤在腦後，正是當年他們護理班的班主任，現在學生科的副科長，李老師。
“明朗！方語！”李梅的聲音帶著職業性的熱情，快步迎上來，目光在明朗那件醒目的淘寶衛衣上停頓了一瞬，隨即自然地落在季方語身上，笑容里多了幾分真誠的感慨，“還真是你們倆！好幾年沒見了！昨天晚上接到電話說你們要來招人，我還真是…挺意外的。”
她的目光在季方語臉上停留的時間更長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和關切︰“方語，氣色看著還不錯。”
當年明朗帶著季方語白羽凡突然退學，走得悄無聲息，只留下一張簡短的申請，讓她這個班主任遺憾又無奈了很久。
“李老師好！”明朗趕緊打招呼，帶著點學生時代殘留的拘謹。
“李老師。”
季方語抬起頭，努力擠出一個笑容，聲音有些干澀。
“好久不見。”
面對昔日的班主任，那些刻意塵封的、關于學業半途而廢的記憶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來，讓她喉嚨發緊。
“好，好，都長大了。”
李梅笑著點點頭，目光掃過明朗的衛衣，語氣變得務實︰“走吧，先去我辦公室坐坐，說說你們的具體需求。禮堂那邊我已經讓人去準備了，課間操時間，大概二十分鐘後開始，主要面向畢業班和想找兼職的二年級學生。時間有點緊，你們抓緊準備。”
她一邊引路，一邊快速說著安排。
李梅的辦公室干淨整潔，彌漫著淡淡的茶香和紙張的味道。
明朗和季方語在會客的沙發上坐下。
李梅親自倒了兩杯水遞過來。
“說說吧！”李梅坐到辦公桌後，雙手交叉放在桌上，一副公事公辦又帶著師長關懷的姿態︰“具體招什麼崗位？待遇怎麼樣？你們那個淘寶店，現在…真的做得這麼大了？急缺人手？”
她的目光在明朗和季方語之間逡巡，帶著探究。
明朗立刻坐直身體，拿出準備好的招聘簡章遞過去，同時口若懸河地介紹起來︰“李老師，我們招的是淘寶在線客服！主要工作就是在電腦前，用阿里旺旺跟全國各地的買家溝通，解答問題，處理訂單，解決售後。要求很簡單︰打字快！一分鐘至少六十個字是硬杠杠！心態要好，買家有時候著急上火說話沖，咱得能受得住，還得會安撫！腦子要轉得快，能靈活處理各種突發問題。待遇絕對優厚！”
他加重語氣︰“實習期一個月，底薪1200加績效提成！轉正後，底薪1500起，績效另算，綜合一個月拿個兩千多沒問題！最重要的是！”
他用力拍了拍那份簡章︰“轉正就簽正式合同，交五險一金！跟咱們本地的大廠一個待遇標準！”
他把許晚晴強調的“五險一金”重點突出。
“五險一金？”
李梅微微挑眉，顯然有些意外。
這個待遇對于衛校即將畢業、大多只能去小診所、社區醫院或者私人藥店做護士、工資普遍不高且保障不完善的學生來說，確實具有相當的吸引力。
尤其是“五險一金”，在這個小城的中小企業里，幾乎是稀缺品。
“對！”明朗斬釘截鐵︰“公司正規化運作，江州國際聯合化工特別重視員工保障！而且，李老師，您知道現在淘寶發展多快嗎？我們店鋪剛上線就爆單了！流量嘩嘩的！做客服，不是簡單的打字，是鍛煉溝通能力、應變能力，接觸的是最前沿的電商平台！發展空間大著呢！”
他努力描繪著前景。
李梅認真地看著招聘簡章，又抬頭看了看明朗，眼神復雜。
她記得明朗當年在班上就是個活躍分子，點子多，但學業上並不拔尖，季方語則更文靜內向一些。
沒想到，這兩個當初頂著巨大壓力、甚至不被理解地離開學校的孩子，幾年後，竟以這種“衣錦還鄉”的姿態回來招人。
這本身，就極具說服力。
“嗯，待遇和保障確實不錯。”李梅點點頭，目光轉向一直沉默的季方語，語氣柔和了些︰“方語，你在那邊主要負責什麼？也是做客服嗎？”
季方語抬起頭，迎上老師詢問的目光。
她知道，這個問題不僅是關心，也是一次小小的“檢驗”。
她輕輕吸了口氣，攤開自己的雙手。
那雙手，骨節分明，遠算不上細膩，指尖和指腹上，赫然分布著幾道新鮮的、被鋸齒孔邊緣劃破的細小傷口，還有一兩處未褪盡的、被膠帶反復黏貼撕扯留下的紅痕。
“李老師，我主要負責江州國際聯合化工的財務工作！白羽凡負責車間生產管理，高學姐負責對外銷售！”
“幾個人年紀輕輕的不容易啊。”李梅輕聲感嘆了一句，隨即正色道︰“行，情況我了解了。待遇、保障、發展空間，都很有吸引力。特別是你們倆活生生的例子擺在這里，比我空口說一百句都管用。走，時間差不多了，去禮堂！”
學校的小禮堂里，已經坐滿了穿著統一藍白校服的學生。
嗡嗡的交談聲在不算寬敞的空間里回蕩，充滿了青春特有的躁動和好奇。
當李梅帶著明朗和季方語走上講台時，台下幾百道目光齊刷刷地聚焦過來。
尤其是明朗那件在略顯昏暗的禮堂里簡直像個小型發光體的淘寶黃衛衣，瞬間吸引了所有眼球，引發了低低的笑聲和議論。
“噗…那衣服…”
“淘寶客服？就是網上跟人聊天的？”
“季方語？明朗？是不是以前護理班那幾個…退學的？”
“是！听說出去打工了…現在看著還行啊？”
“不是打工！人家幾個人創業呢！江州國際聯合化工听過沒？就是這幾個人搞的，老厲害了！”
“我操？江北區那個大廠？”
“真厲害！”
“工資真有那麼高？還交五險一金？騙人的吧？”
竊竊私語像細小的波浪在台下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