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的江州還浸在墨色里，季方語把臉貼在辦公室的落地窗上，呵出的白霧在玻璃上暈開一圈光斑。
樓下三期工地的探照燈刺破晨霧，鋼筋鐵骨在光影中若隱若現。
"你確定不去？"許晚晴裹著米色羊絨大衣走進來，發梢還沾著細雪。
她手里端著兩杯美式咖啡，杯口的熱氣在空調風里扭成螺旋。
季方語接過咖啡時踫到她凍得發紅的指尖︰"財務部三個通宵了，應收賬款還沒對完。"
她指了指桌上半人高的憑證，"要是被審計查出問題......"
"沒事兒你忙你的去。"明朗的聲音裹著寒風撞進來。
他肩上積著雪，黑色皮手套拍在會議桌上震得訂書機一跳，"當年我們在校辦廠時，過得那麼艱難，依然扛過來了！要淡定！"
高藝文慢悠悠晃進來，鼻梁上架著新買的金絲眼鏡︰"小明，江大化工系去年畢業的研究生，78去了外企。"她翻開筆記本，鋼筆在某個數字上重重畫圈，"剩下22里，有15個考上公務員，7個轉行做教培。"
"所以我們才要去搶大四的苗子！弄回來花時間自己培養！活人總不能給尿憋死！"明朗抓起桌面的校招方案，"砰"地按在許晚晴面前，"寶潔能給應屆生18萬，我們就給股權激勵！"
會議室的日光燈管突然閃爍，在許晚晴的珍珠耳釘上折射出冷光。
她翻開財務報表，指甲油點在某個加粗的數字上︰"三期工程投產後，研發中心預算只剩年度營收的2.3。"鋼筆尖在紙上戳出小洞，"就算把我們的年薪都砍半——"
"其實吧，我覺得錢不是重點。"高藝文突然看了一眼手機短信隨即說︰"你倆要清楚，江州大學最強的專業是土木工程系，所謂的化學系並不強，這只是其一......"
她苦笑著看了一眼許晚晴︰"其二，就算是現在去江州大學看，你要知道按照寶潔和聯合利華這些外資企業的尿性，那肯定是最先把優秀的畢業生已經全部挖走，剩下他們不要的基本都是一些歪瓜裂棗，你說別人都不要，我們拿來做什麼呢？"
季方語突然抓起椅背上的圍巾︰"我真得走了，稅務局的王科長說九點前......"
"你去忙吧！"明朗的保溫杯放在了桌面。
季方語離開了辦公室！
空氣突然凝固，中央空調出風口發出嗚咽般的風聲。
"小明，想想其他辦法吧！"高藝文摘下眼鏡擦拭，"現在的學生大二就開始刷寶潔商賽。上周我去交大，看到化工系學生在圖書館看《如何進入世界500強》，假如說你指望從大學找突破口，我覺得不現實！"
明朗疑惑的問︰“找獵頭？昨天我看晚晴姐不是在看獵頭的報價嗎？”
許晚晴突然從包里抽出個牛皮紙袋︰"今早收到的獵頭報價。"她抖出一疊文件，最上面那張用紅筆標注著驚人數字，"聯合利華中國區研發中心主任，年薪百萬起步。"
明朗抓起報價單就要撕，被高藝文按住手腕︰"別激動，我們給研發崗開的條件是什麼？六萬年薪加職工宿舍。"
她掰著手指算︰"這相當于外資企業三分之一的購買力，三倍的工資跟我們搶人，我的天哪！"
"不行，我們還是去江大看看。"明朗抓起椅背上的羽絨服，拉鏈刮破寂靜︰"現在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去江州大學看一看，再說了，法律又沒有規定不能看，去江州大學看一看，總不能把我拖去槍斃吧！......"
"小明！"許晚晴突然提高聲調，"昨天我在人力資源市場看到個男孩，化工碩士，他說我們給的月薪不夠他女朋友買skii。"
高藝文從手機相冊里翻出照片︰"這是寶潔校招會的茶歇。"照片里穿著定制西裝的學生們端著星巴克，背景板上的薪資數字閃著金粉，"他們在招聘會現場直接發offer。"
寒風卷著雪粒撲進來，明朗的羽絨服下擺在風中翻飛。他忽然抓起桌上的生產線模型︰"你們記不記得03年非典？全城封控時是誰連夜分發物資？那時候比現在難！總的試一試吧！"
"但現在是2004年末。"許晚晴把凍僵的手貼在咖啡杯上，"沃爾瑪剛在江州開了亞洲最大采購中心，強生研發實驗室入駐高新區享受五年免稅——而我們連社保都是按最低標準交的。"
高藝文突然輕笑︰"要不我們學納愛斯？他們今年把研發中心遷到越南了。"
明朗望著窗外的白雪︰"記得當年我們六個在在江州大學校辦工廠門口說，我們要做中國人自己的日化產品，要做中國人用得起的日化產品......"
"但總要試試吧！"明朗的聲音突然放軟，他指著窗外三期工地的方向，"四期規劃里有洗衣粉，五期有洗發水......"
高藝文突然站起身，大衣下擺掃落一疊報表︰"那就去看看吧！萬一能撈到兩個優質畢業生，豈不是賺了。"
許晚晴望著高藝文，忽然想起年前他們捧著第一塊肥皂成品時的歡呼。
"我去準備校招ppt。"許晚晴抓起咖啡一飲而盡，"把股權激勵方案改成"核心研發人員享受三期工廠利潤分紅"。"
高藝文點點頭︰“我去準備招聘的宣傳單，還有易拉寶！”
明朗一把抓起了辦公桌上的車鑰匙︰“我先下去食堂準備早餐，然後把車熱上！你倆下來之後吃完早餐我們就走！”
當桑塔納2000碾過結冰的馬路時，後備箱里的易拉寶正在相互踫撞。
許晚晴對著化妝鏡補口紅，鏡面反射著招聘材料上醒目的"6萬+"年薪。
明朗把著方向盤闖過黃燈，車載廣播里正播放著蜜語時光衛生巾的廣告。季方語留在辦公室的審計憑證堆里，有張被咖啡漬染黃的報銷單——正是年前他們六個創始人擠在倉庫吃泡面的發票存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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