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場沒有預告的直播。標題平平無奇︰《我叫葉星,我是qb244》。可不到五分鐘,就吸引了幾萬人同時在線觀看。
我坐在屋角那塊最老舊的屏幕前,盯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葉星,曾是我們系統中的一員,一個在回音者里默默維護節點、轉發資料的安靜小子,從不搶話,也從不冒頭。他現在卻站在鏡頭前,背景是一面涂滿涂鴉的破舊外牆。
他穿著灰藍色的連帽衫,面容清瘦,眼神卻格外清晰。他舉起手中的編號證書,上面那串字符和紅印在光線中格外刺目。
\"我是葉星,三年前因為瀏覽反制度網頁被編號qb244。從那之後,我的申請記錄、社交權限、醫療優先級全被調低。我爸媽一直以為是我‘不上進’。\"
他的聲音有些顫,但每一個字都咬得清晰。
\"我不是罪犯,也不是瘋子。我只是一個不願假裝看不見的人。我實名,是因為我已經厭倦匿名。\"
彈幕刷爆,直播間服務器開始延遲。不到半小時,直播戛然而止。
葉星被捕。
他被警察從出租屋帶走時,鄰居拍到的視頻傳遍了我們幾個線下節點。有人記錄下他被帶上車的背影——他沒有掙扎,只是昂著頭,像個走進戰場的人。
那天夜里,我們的緊急會議連夜召開。所有高層幾乎眾口一詞︰不要再有人實名,否則一連串的鎮壓將把回音者徹底打入沉寂。
鐘若謠摔了茶杯︰“誰敢再上網自曝,我親自去砸他設備!”
我沒有說話,直到所有人都盯著我。
我緩緩地說︰“如果我們不為名字死去,那我們就只配為編號活著。”
會場一陣死寂。
“你瘋了嗎?”有人低聲說,“這不是一個口號能承擔的後果。”
“他是為我們而被帶走的。”我看著他們,“如果我們現在退,他的實名就真的白叫了。”
鐘若謠仍咬著牙,雙拳緊握。但最終,她沒有再說一句話。
會議結束後,我獨自走過城西通往地鐵的那段廢棄隧道,廣告屏上正播放著新版政宣片︰編號系統是社會穩定的保障。
我盯著那幾張笑臉,忽然覺得有些想吐。
回到基地,我點燃一盞老舊的閱讀燈,把那句葉星說過的話抄進筆記本︰“我實名,是因為我已經厭倦匿名。”
清晨四點,我簽署了一份文書,標題只有一句話︰《編號不是罪,實名不是錯》。署名是我自己——淨空,qs001。
我知道自己已無法退回去。葉星倒下的地方,就是下一步的起點。
我找老隋啟動了“光回線”——那是一套早就設計好的分布式廣播協議,可以繞過主流平台,在地下停車場、廢棄電塔、隧道通風口內傳播短頻音頻內容。
第一條廣播在凌晨五點整發出。一個女孩的聲音,明顯經過後期處理,但情緒壓抑得幾乎要炸開。
“我是qr303,我叫許真。我在學校被編號後,老師讓我轉學。我轉學後,他們叫我‘系統人’,說我是會傳染的病。我不是病毒,我是人。”
這段錄音,在二十七個廢棄信號節點同步播放,回響在地鐵管道、電梯井、立交橋縫隙,像風吹起灰燼中的余火。
當晚,葉星母親在家門口錄下的一段視頻,被送到我們這里。
她手中捧著兒子小時候畫的一幅畫,畫上寫著︰\"葉星,未來科學家。\"
她看著鏡頭說︰“他沒做錯什麼。他只是說出了自己是誰。”
我們沒有進行過多剪輯,就將這段視頻插入“光回線”第二波節點播放中。這一次,我們放大了背景的風聲和她哭到沙啞的呼吸。
接下來的兩天,我們接收到了超過一百條投稿,都是“實名者”的親屬、朋友、同事錄下的音頻。他們說︰“他叫沈昊,不是qd011”、“她叫李語,不是q912”。
街頭開始出現貼紙。
一張又一張小小的紅黑條碼,底下寫著︰“我是qxxx,我叫——。”
名字空著。
是的,他們讓路人自己填。
有人在貼紙上寫下自己外婆的名字;有人寫下小學時的好友;還有人直接寫︰\"我不知道他是誰,但他一定存在過。\"
警察來了,試圖撕掉貼紙。可撕了三張,就出現十張。
主流媒體仍在沉默。但地下管道已經滿是聲音。
我們沒有勝利。但我們開始有名字了。
會議室門上,我寫下了一行字︰
“別為編號活著,要為名字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