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北境秋風驟起。冷得不像深秋,更像從某個看不見的深井里,吹出一股底層生人活人死人的哀嚎。
我們站在回音者臨時站點的狹窄數據間,彼此的臉,都隱在設備屏蔽燈的藍光中。林澈戴著一副舊式抗電輻眼鏡,鏡片上泛著油污花紋;老隋則坐在一個崩塌了一半的辦公椅上,翻動手中那份剛剛拷貝回來的文件——那是我們用十七個匿名賬號、繞過五層封鎖牆,從“編號系統外聯管理部”服務器下載回來的東西。
我站在兩人中間,雙手抱胸,冷靜得像是在看一篇舊經卷。可心里的鐘聲,早已經撞破了肉殼。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老隋終于開口,聲音低得像落灰。
“我知道。”我點頭,“系統共識協議。”
“真正的黑幕,不在編號本身,”他語氣緩慢如同晚鐘,“而是——編號背後,哪些人擁有對‘編號’的最終詮釋權。”
林澈把文件放上投影儀,我們一起看著那張標題︰
《編號系統共識操作與民用導向指南v6.2修訂版)》
僅限聯合實體編號項目合作方閱讀,禁止對外傳播
第一頁右上角,是五個簽署章︰晨豐集團、聚效系統、南境數統局、東風平台調度中心、以及那個最讓人發毛的縮寫——csaf。
我盯著那個縮寫,感覺自己的記憶像被刀鋒刮了一遍。
“csaf……不是編號系統的初創機構嗎?在文件里它的位置排在最後,卻每一條都有它的最終簽發。”
“它不是最後,”老隋糾正我,“它是藏在最後、操控最前。”
那份協議是編號體系的“共識規則”。共識的意思就是︰在沒有法律授權的前提下,五家實體可以自行約定誰該被編號、編號後數據怎麼流轉、哪些數據屬于“共享清洗層”、又有哪些人名一旦觸踫就會觸發“異常記錄事件”。
協議的第12頁有一條讓我背脊發涼的內容︰
對“反系統情緒濃度值”超過閾值的個體,可由本地站點將其列為“潛在編號者候補”,若其行為軌跡在連續三十日內未重回“系統安全區”,則自動編號,並轉入“靜默隔離區”。
我看向林澈,他臉色發白,喃喃一句︰“那意味著——只要你不再討好系統,你就成了候補瘋子。”
“編號不是瘋,編號是管理。”老隋咬牙切齒。
我們繼續翻頁。
第二十四頁是一份實地操作流程︰
所有與編號者有高頻交往記錄的人員,將被納入“協同熵值評估系統”
熵值高于平均者,將被要求填報“自證行為報告”,說明與編號者的關系
拒絕填報者將標記為“觀察體”,如再與第二編號者接觸,則降為“暗編號類人”
“連接觸都不許?連朋友都不能做?”我聲音壓著,卻像一刀砍在牆上。
“編號的最大作用,從來不是隔離瘋子,而是讓你不敢靠近瘋子。”老隋說。
“這系統已經成了宗教。”林澈盯著屏幕,喃喃。
“不,”我看著那行冷冰冰的數字編排,“它是比宗教更厲害的工具,它不講信,它只講刪。”
空氣凝結了幾秒。我突然站起,走到設備台前,把文件一張張拍照,存進我備用的加密u盤。
林澈走過來,問我︰“你要干嘛?”
“讓這份協議,出現在該出現的地方。”我說。
“你瘋了嗎?你知道這協議一旦流出,會有多少人、多少機構被牽連?”
我轉頭,眼神鋒利得仿佛不是從一個工人,而是從一個審判者體內刺出來︰“對,我瘋了,正因為我瘋了,我才還能做點事情。你不瘋,你怕連門都出不去。”
老隋沒有勸。他只是抽了根舊煙,點燃,沉沉吐了一口。
“文件外泄的結果,是我們每一個人會立刻被系統追蹤。”林澈警告。
“我們已經在追蹤名單上了。”我盯著他,“你看過馬舌的眼神嗎?他寫不出名字了,但他還活著。活著,就是為了讓人別忘記他曾是‘人’。”
林澈沒說話。他把帽子拉低,靠在牆邊,眼神如碎玻璃。
我打開筆記本,把照片一頁頁上傳至我自建的離線節點。網絡很慢,我們必須靠“分段包封傳法”繞過過濾器。
凌晨兩點半,第一份分段包發出。
我深吸一口氣。就在此刻,我知道我在對抗的,不再是某家工廠,不再是哪個編號,而是這個社會本身內置的“刪除指令”。
它們不是要毀滅你,它們只是輕輕一按——讓你“從未存在”。
我低頭,看見我的手還在抖。
可我知道,我不能停。
老隋在我身後說︰“你知道他們下一步會怎麼做?”
我說︰“刪我。”
“然後呢?”
我看著遠處那台服務器,冷靜說︰“但我已經備份自己了。”
他露出一絲苦笑,像極了寺廟里那個老和尚,講著塵世如夢的經,手里卻還攥著鋤頭。
林澈忽然說︰“我們需要一組計劃,三天內,把文件分段送入五個不同節點。”
我點頭。
他繼續︰“這份共識協議,必須曝光,但不能由我們直接發出去。”
“那誰?”我問。
“他們。”他說。
“誰?”
“真正的瘋者。”他低頭,輕聲︰“瘋者有的是方式讓世界記得。”
我沉默。
這是戰斗開始的聲音,不是為誰翻案,而是為所有被刪去的名字——開一口永不封閉的檔案之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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