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們要做英雄。
是他們從來沒給我們當“人”的機會。
那天中午,一張皺巴巴的黑白傳單,在東塘車站的風里飄了出來。它貼在站牌邊緣、壓在塵土下角、釘在報欄廢舊廣告上,被一個又一個“看不見名字的人”默默地撿起來,揣進了懷里。
上面只有一句話︰
“編號不是你們給的,但你們不給我們人名,我們自己來寫。”
編號者的抗爭,就在這張紙的第一句里,開始了。
我們沒想到,他們會在這個時候集體行動。
更沒想到,打頭陣的,不是“回音者”,而是一群原本最沉默的白工。
“淨哥,南灣這邊……有人在門口舉了塊紙板。”林澈看著手機,低聲說。
“多少人?”
“七個,開始只有一個。他舉了三十分鐘,才來第二個。第二個把他扶起來……然後,就站在他旁邊沒動。”
“現在七個了。”
我接過手機,看見那塊紙板上寫著︰
“我曾是qh228,現在,我只想要一個名字。”
照片像是用二十年前的老機子拍的,顆粒模糊,背後工廠的圍欄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他們沒有喊口號,也沒拍視頻。”
“他們只是站在那里。”
有人笑話他們,說︰“就那一塊紙能干啥?站一下午有屁用?”
可我明白,那不是紙。
那是第一張不被系統打斷的自我聲明。
是從編號中走出來的第一步。
“你想去看看?”老隋問我。
我點點頭,拎起一件舊工裝,壓低帽檐。
“我只是去看看。”
“我不是領導,不是先知,也不是組織者。”
“我只是一個——想看他們怎麼站著的編號者。”
南灣那塊廠門外,風真大。
幾個穿著不合身工作服的中年人,一個個站在圍欄外,衣角翻飛,臉色蒼白。
他們的腳邊,放著各自寫的紙板。
“qa990︰我女兒不認識我,因為我沒有名字。”
“qx211︰我要認領自己被系統抹去的工傷。”
“qp034︰三年了,我只想找回那封未寄出的信。”
有個小女孩走過,看了好久,問她媽媽︰“他們在做什麼?”
女人拉著她走,說︰“瘋子。”
可我知道,他們不是瘋了。
他們是終于清醒了。
“淨哥!”一個沙啞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
我回頭,居然是“周老六”的小徒弟——那個曾在晨豐廠替我送過信的“瘸子童”。
他還拄著那根老木棍,但人比以前精神得多,臉上有種古怪的倔強。
“你怎麼……”
“我這腿,被他們寫進‘遺棄工傷名單’,也算是半個死人了。”
他笑了笑,把袖口一拉,我看見他手腕上新紋了一行字︰
“我不叫編號,我叫童原。”
“淨哥,你幫我們寫下編號者的回音,那我們也得幫你寫一張‘正音’回來。”
我沉默了許久,忽然問他︰“你怕嗎?”
他笑著搖頭︰“怕啊。”
“但我們怕歸怕,站還是要站。”
“就像你說的︰就算是瘋子,也有瘋的秩序。”
這一晚,“編號者舉牌靜站”事件出現在三個城郊工業區,累計41人參與,全部為“無實名登記”灰工或編號者。
沒有人喊口號,沒有直播,沒有橫幅。
但這些紙板,被人拍了照,貼到了論壇、微博、貼吧、私密群。
評論第一條︰“他們在抗議嗎?”
第二條︰“不,他們在請願——請人承認他們‘是人’。”
“系統怎麼反應?”我問林澈。
林澈沉默了好久,說︰“目前沒正面回應。”
“但今天凌晨,‘編號者回音表’第四批賬號,已經被連封12個。”
“服務器也開始識別‘人名+編號’的組合算法,一旦出現在社交文本中,自動判為異常傳播。”
我嘆了一口氣︰“也就是說,他們承認了‘編號+人名’的存在。”
林澈咧嘴笑︰“算他們識相。”
“可我們不能只靠他們舉牌。”我說。
“下一步,我們要讓這個動作,有回響。”
我找到林澈和老隋,三人一夜沒睡,制定了編號者抗爭的第二階段︰
1 每個舉牌者,將自己的故事簡述語音發給回音者,由淨空編輯上傳;
2 每一張紙板文字截圖,加密存儲于“接口•灰鏈2.0”節點;
3 每周整理“人名正音計劃”︰公布“編號人名”匹配對照表,以“已轉正”為編碼發布;
4 針對“系統邏輯算法”,每人自擬一句“編號即人”金句,持續輪播;
5 制作“編號者生存地圖”,用灰色點位標注每一位“站立過的人”。
老隋苦笑著說︰“你這是想把死人,從地底下挖回來。”
我低聲說︰“不是挖回來,是替他們重新掛牌。”
那天晚上,我收到一條私信。
來自一個我從未聯系過的“回音者外圍賬戶”,內容只有一張圖。
圖里是晨豐廠廢舊冷庫的大門,被焊死的鐵門上,貼著一張紅紙。
紙上寫著︰
“編號qc017,劉乾。已認領。已實名。”
我眼眶發熱。
這一刻,我知道,我們贏了一場不該贏的小仗。
但這只是開始。
真正的抗爭,不是高喊“我要自由”。
而是站在風里,在系統面前,舉起一塊手寫紙板。
告訴這個世界——你可以刪掉我的編號,但刪不掉我這張臉,這段話,這個故事。
——刪不掉我是“人”的這件事。
喜歡凡心入局請大家收藏︰()凡心入局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