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乾已經“辭職”第五天。
在通告欄下,他的名字那張紙早被新公告覆蓋。換成了下季度的績效分級表、廢料組調整信息、與一張“優秀青年工人先進班組”合影,笑容整齊劃一。
我卻知道,他還沒走遠。
他的“工號”——dj001,還在運行系統里發著光。
他“死了”,但編號沒死。
編號還活著,只是——沒了名字。
那天,我調取廠區調度系統的“歷史工號檢索記錄”。
按理說,被注銷的編號應該查無此人。但我輸入dj001,系統卻彈出一個窗口︰
【dj001】︰數據路徑存在
狀態︰調度邏輯使用中
名稱︰……
名稱一欄,是空的。
不是刪除,不是亂碼。
是“無名”。
我心口一震。
不是劉乾“被清除”。
是他被系統“去名化”。
他的行為還在。
數據還在。
模板還在。
只是他的“人名”——被系統徹底取消。
我深吸一口氣,點開該編號的調用歷史,發現︰
過去72小時內,dj001模板共執行21條指令,覆蓋5個組別,甚至還調配了夜班崗位。
其中有一條——
是調我本人替崗審核。
也就是說,我昨天所做的一項數據對比,是“劉乾的編號”交給我的。
而我,居然照做了。
我竟然在不知不覺間,被一個死者的“模擬人”調度了。
那晚,我躲進廁所間,在記錄冊上寫下一行︰
【dj001】︰活在數據里,死在人群中。無名者,不是消失,是被“代行”。
我望著那張紙,忽然生出一股寒意。
劉乾只是第一個。
我不知道還有多少“無名工號”正在系統里運行,背後早就沒有人存在,只剩一堆重復行為的“模版”。
這些工號看上去依舊正常,系統數據完整,甚至績效優秀,但它們的“人”,可能早已跳樓、燒死、凍僵、溺水,或是瘋了、逃了、埋了。
系統不在乎。
只要行為還符合規律,它就會一直保留那串編號,讓一個“死者邏輯”,繼續驅動一個“活著的集體”。
我忽然明白劉乾為什麼不逃。
他是想斷掉系統的“使用鏈”。
他知道,死可以斷電。
但不能斷“編號”。
我開始查其他類似的工號。
用了一個晚上,翻遍了舊維修記錄、考勤比對、調度任務殘存日志,還有幾份錯誤堆棧報錯文件,我找到了9個。
9個“行為存在,但姓名缺失”的工號。
它們都在。
活躍地參與工廠每一個環節。
卻沒有一個屬于真正的“人”。
我把這些編號一一寫在紙上,整整九個編號,每個後面寫上我查到的最後實際“人影”︰
dj001劉乾)——調度組,死于冷庫
f006黃書)——廢料夜班,消失于事故夜
bq021小梁)——檢修工,疑似裝瘋入療養區
p014陳滿)——試劑組,疑因肺傷回家,未歸
……
每一條,都是一個“編號在繼續,肉身已空”的人。
我稱他們為︰
“編號者”。
不再是工人,不再是編號,不再是人。
是一個“系統使用的模版幽靈”。
第二天,我試圖進入人事資料室,查“已離職編號”的封存檔案。
出示臨調令後,對面那位姓羅的檔管員半信半疑地放我進去。
但當我翻到dj001那冊時,她忽然走過來,輕輕按住我的手。
她聲音低得只有我听得見︰“這個不能看。”
我愣住。
“我只是核實……”
“你要核實什麼?”她盯著我,“名字已經沒了。編號是系統的。你想看‘人’,這里沒有。”
我沒再爭辯。
但我知道,她不是不知道劉乾死了。
她只是習慣了不問。
因為她也知道——
問,是錯的。
看,是危險的。
記住,是不被允許的。
我回到宿舍,點開備份筆記,在編號表最後寫下︰
【編號者群組】︰疑似已達42人
狀態分類︰1已死亡;2失蹤;3療養區;4數據延續
我知道,我得把他們一個個找出來。
不是為了舉報。
是為了“讓他們存在”。
哪怕只是字面上的“存在”。
名字可以被刪,系統可以不認他們。
但只要這紙張存在,他們就還“活著”。
這天晚上,我坐在宿舍床邊,望著牆上一張舊照片。
那是我剛來這里時拍的——一排工人站在生活區門前,笑容呆滯,背影疲憊。
我忽然意識到︰
照片里有五個人,現在已經“編號空轉”。
他們還在照系統打卡,還在按邏輯上下班。
但我知道,他們早沒了。
他們是“無名工號”。
他們是“編號的尸體”。
我寫下︰
我要讓這些編號,重新出現為人名。
不在系統里,在真實里。
不為系統用來派工,
而是為了提醒活著的人——別被變成“無名”。
這份名單,我稱它為︰
“編號者•對照名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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