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廠里,死不是終點,被刪掉,才算真正“沒來過”。而最恐怖的是——他們刪你,不用刀,也不用火,只用一個回車鍵。
那人叫李石。
其實我不知道他名字,只知道他編號是q312,和我輪流夜班。
我們交替用同一個工位,清洗四號渣料池。我負責前半夜,他負責後半夜。
每天凌晨四點,我剛下工,他就頂上來。
我們沒說過話,只打過一次照面。他瘦高,脖子上有顆痣,戴著一副裂了的防毒面罩。進門時會輕輕咳一聲。
我記得這個習慣,是因為——那天他沒來。
那是第四天夜里,我完成任務後回宿舍,照例在調度屏上刷退卡。
正常來說,系統會自動提示︰“交接編號q312進入崗位。”
但那天——系統顯示的是︰
“q312……已在崗。”
我一愣。
我回頭看監控屏,清洗區空無一人。
我等了五分鐘,沒人來。
我找來了現場記錄表,q312上一班“下班”時間是2357,和我交接時間吻合。
但我記得清楚——我沒見他。
第二天,我假裝“誤操作”刷了q312的工卡,發現系統提示︰
“無效工號︰數據歸零。”
我心里“咯 ”一下。
我跑去調度室,翻開《人員輪換記錄表》,q312那一欄,姓名一欄空白,調崗欄寫著︰
“生物反應組”。
我眼皮猛跳了一下。
這個小組我听過,是三年前的“廢棄實驗部門”,專門處理廢液合成,因“毒氣泄漏事故”被封閉。
廠方早就對外公告︰“生物反應組已解散。”
我悄悄問了老電工何叔。
他說︰“別提那個組——上次有個年輕人提了一句,第二天調去‘洗桶區’,三天後走了。”
“走了”在這廠里不是辭職,是消失。
我低聲問︰“那q312呢?”
他看了我一眼,回頭看了看四周,低聲說︰
“你要活著,就當他沒來過。”
我不死心。
那晚,我偷進資料歸檔區,調出q段數據列表,輸入q312。
屏幕空白兩秒後,彈出一行字︰
“數據歸零,已處置。”
沒有名字、沒有照片、沒有調崗表、沒有入職記錄。
所有存在的痕跡被“格式化”。
系統告訴我︰這個人,從來沒在這兒出現過。
可我記得他那顆痣,記得他咳嗽聲,記得他上周掉落的防毒面罩邊貼了一條寫著“石”字的小貼紙。
他來過。他是真實的。
可現在連我問一句“他去哪了”,都會變成罪過。
我回宿舍,偷偷打開那本記錄筆記,把第一頁寫上︰
q312——夜班輪換工,生物反應組,失蹤,數據歸零。
我知道這是危險的,但更知道——如果我不記,他連灰都算不上。
這廠里有兩種死法︰
一種是倒在機器底下,被高溫渣灼成碳塊;一種是像李石一樣,被數據一筆勾銷,變成不存在的數字。
後一種,連尸體都沒機會留下。
第二天,我坐在調度屏前,盯著交接表。
工位編號“清洗四號渣池”,人員列表一欄——空白。
系統自動補全︰“無異常,已運行。”
我把手伸到工位下,摸到一塊被卡住的小紙片。
上面歪歪扭扭寫著︰
“他們把我調走了,我不要去。”
落款時間︰三天前。
我走回宿舍,腦子里像有無數只螞蟻在爬。
阿妹看到我臉色不對,輕聲問︰“怎麼了?”
我沒說話,把紙遞給她。
她看了一眼,沉默許久。
“你想救他?”
我苦笑︰“我連他叫什麼都不知道。”
“但我想記得他。”
她點頭,從背包里掏出一個舊口罩,遞給我。
“這是他那天忘在工位的。”
“上面有他味。”
我接過來,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不是毒渣,是某種藥膏混著酒精的味。
那一刻,我鼻子發酸。
一個人活著的時候,他是個編號,是個替班工,是個“臨時編制”。
可他死了,連編號都被刪了。
他們不說你死了,而是你從來沒來過。
我在筆記第二頁寫下︰
替班員 q312
調入︰生物反應組廢止)
系統反應︰“數據歸零,已處置”
目擊︰李石疑似真名)
證物︰口罩、紙條、工位殘片
狀態︰被刪,但存在
然後,我在末尾畫了一個框框,把他的編號圈起來。
那不是數據,是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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