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廠里,真正的毒不是渣料,不是煙霧,而是一張貼紙,能把死亡,變成合格品,能把謀殺,打印成出廠許可。
那天,我在清洗舊料桶時,發現一件事。
第五號桶,按標識是“藍a段普通廢液”,也就是低危清洗殘渣,不具腐蝕性,清理後可以送回回收段。
可我剛打開蓋子,就聞到一股刺鼻的烴類毒氣味——是“紅b段劇毒壓殘”的味道。
我臉當時就麻了。
這種料桶按規定應該貼“紅底黑字”危廢標識,且必須經專人焊封後運往固廢爐銷毀。
可現在,它卻堂而皇之地混在“可回收”系統里,還貼了藍標。
我頓時起了疑。
桶是假的還是貼紙是假的?
我試著摳了下貼紙邊緣,果然底下還有一層貼痕,是“紅標”。
這就是調包。
有人換了貼紙,把高危毒廢“洗白”,省下銷毀費用——甚至可能拿它回收做別的工序。
而做這事的人——必然是內部高級別操作手。
我不敢聲張,把桶復原後,回到宿舍。
我拿出廢紙,把這只桶的編號記下來︰
編號︰rb
標識︰藍a段現)、紅b段原)
狀態︰貼紙調包,混入普通流程
我還記得,之前有個老工被劇毒桶氣體灼傷,後來全臉爛掉,只說是“自己吸煙引燃”被處理。
現在想來,說不定他拿的就是“藍標假桶”。
我決定繼續查下去。
第二天,我在巡視區做例行記錄時,順手多抽了幾張倉儲出庫清單。
回宿舍一一比對編號,發現有五只桶的標識和倉儲記錄不符︰
倉儲寫“紅b段”;
出庫貼紙是“藍a段”。
這一換——價值差上萬。
如果廠方按紅b處理,需要高額處理費並逐桶登記;而換成藍a,立即省事,混入循環池。
這不是一次意外,是個系統化“毒桶洗白工程”。
我意識到一個更嚴重的問題。
如果這些“洗白毒桶”流入制料線,被二次提煉,那整個廠——都在吃自己的毒。
我們不是在干活,是在吞尸。
當晚,我在筆記里開始繪制“貼紙分流圖”︰
每一個調包點、桶編號、出庫時間、入庫地點;
用不同顏色標注“疑似洗白路徑”;
這是我第一次嘗試將“廠內經濟毒鏈”可視化。
但我也知道,這樣做,一旦被查出,我連骨頭都不會剩。
果然,第四天上午,我被叫去了“談話室”。
理由是︰“疑似擾亂廢料統計流程,翻檢桶料過頻。”
談話的人是廠務主管葛清,一個皮笑肉不笑的中年人,長著一張“該升職的人臉”。
他沒廢話,開門見山︰“听說你最近在翻桶?”
我笑︰“安全復查流程規定,每天需二次質檢。”
他盯著我,眼神像要把我撕穿。
“你知道翻錯一個桶,會耽誤整條線?”
我回敬道︰“如果桶標貼錯,會毒死一個人。”
他面不改色,從抽屜里抽出一張紙,往我面前一甩。
那是一張舉報單。
舉報者匿名,內容寫得很仔細——包括我在哪天、在哪條線上、翻了哪幾只桶,還備注了“行為異常,似試圖記錄資料”。
我看著那張紙,沒說話。
但我知道,出賣我的——是同組的女工,趙晚。
她有一次不小心看到了我畫圖。
那晚,她突然請假回宿舍,第二天神情恍惚。
她是怕了。
葛清最後說了一句︰“廠容和紀律,比桶毒還毒。”
“記住,你是來工作的,不是來查賬的。”
我點點頭,假笑。
“當然,您說得對。”
走出談話室,我感到渾身發冷。
不是被威脅,而是——確認了一個事實︰
整個廠,不是出了問題。
整個廠本身,就是問題。
那晚,阿妹靠在門口,遞給我一瓶涼茶。
她輕聲說︰“你被舉報了。”
我點頭。
“是趙晚嗎?”
我不答,眼神落在窗外。
她輕嘆一聲︰“你知道嗎,晚姐的老公,是毒桶那年死的。”
“她這不是怕你,是怕看到自己沒救過的人。”
我閉上眼。
人活著,最怕的不是出賣,是看見曾經逃過的火,再次燒到別人身上。
我把“貼紙分流圖”藏在枕頭底下,每天記一點,不多。
每一張標簽,都是一塊墳碑。
每一塊墳碑,埋著一個“以為能瞞過去”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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