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以為,逃離晨豐,就是逃出人間地獄。
可後來我才明白︰
真正的地獄不是打你一棍子,而是溫柔地告訴你——你沒別的地方可去。
那天深夜,雨下得很大。
我坐在城市東南角一間黑工招待所的長椅上,盯著自己手里那張剛剛蓋上“入職章”的合同副本。
用的是假名,假身份,假履歷。
可蓋章是真的,印的是︰
“晨望科技•廢料處理分廠南境第七作業點)”
合同封底還有一行小字︰
“本合同僅用于臨時用工安排,員工須遵守單位內部封閉制度,如因管理需要作封閉流轉不再另行通知。”
我知道,這就是新版“圈養協議”。
名字換了,外皮更合法,套路更深了。
林瑤低聲問我︰“你確定要進去?”
我點了點頭。
“我要看看,他們到底是怎麼把‘出獄的人’,重新變回囚徒的。”
第二天早晨,入職通道排滿了人。
都是帶著編織袋和半拉破書包的農民工,里面混雜著逃票被抓的、欠債跑路的、老廠跳槽失敗的,還有一些,和我一樣的——“舊編號者”。
他們不說話,不交眼神,只有手里那張招工單證明他們現在還是“合法勞力”。
招工員在棚子後頭抽著煙,皺著眉頭掃我們一眼,吼︰
“從今天起,誰簽了字,就別想著三個月以內能出這廠門!”
“想打電話,排隊;想發消息?廠區無信號;想逃?保安電棍不是吃素的。”
我盯著那人,他的眼里沒有惡意,只有一種讓我極度熟悉的冷漠——
這是在晨豐廠里那種“內控老工”的眼神。
把人當數字,看你不出三秒鐘,就知道你是哪個“檔位”。
我很快被編入了“廢料處理組”,宿舍號是“七棟b區——37號床”。
床不叫名字,只叫號碼。
分配完畢,一輛黃色運輸車拉我們一車人穿過廠區。
窗外是整齊的機器樓和管理區,而車子卻一直往偏僻的廠後方向開。
到了盡頭,才停在一棟灰色磚樓前,門口掛著一塊牌子︰
“廢料暫存與預處理作業點危險等級c2)”
領工帶著我們走進一條潮濕的走廊,介紹流程時只講了一句話︰
“你們是城市垃圾里最末端的手。要是你們不干干淨,這廠就得吃環保罰單。”
我回頭看其他人,沒人說話。
他們已經習慣了。
第一天班,是下夜。
凌晨兩點,整組人被叫起身,穿著破舊防毒服,進入一間滿是氣味的車間。
我們要用鐵鉤把從各類工業廠運來的“熱化渣”從大桶里拖出,剝離金屬、玻璃、縴維、廢舊電板等物質。
沒有機械,全靠手。
防毒服上沒有編號,只有一條條舊膠帶粘著的標簽,標簽上寫的是︰
“剩余指標︰35天”
“毒氣等級︰中風險”
每條標簽就是一句話——
你可以干35天,之後就得換你。
我認識了三個同組工人。
一個是劉乾,沉默寡言,五十多歲,整天拿根小刀修膠鞋底,說他“以前干過外資廠,後來出過事”。
一個是阿妹,看起來最多二十出頭,眼神疲憊但不怯人,腿上纏著紗布。
還有個叫何浪,是個嘴皮子溜得不行的小青年,剛來就說︰“哥們兒,我來掙夠錢就走,哪像你們,一臉坐牢相。”
劉乾沒理他,阿妹只盯著我看,問︰“你也是老廠出來的?”
我點頭。
“你是z類嗎?”
我微笑︰“我是編號zx03。”
她眼神一緊,隨後點了點頭︰“我不是編號,但我也沒名字了。”
工作期間,氣味刺鼻,毒煙嗆喉。
沒人敢摘口罩,因為曾有個工人三天咳血死在宿舍,廠里寫的是“突發哮喘”。
我問劉乾︰“這廠管得比晨豐還死?”
他淡淡答了一句︰
“晨豐靠打,這里靠‘人盯人’。”
“你再干幾天就知道。”
第四天中午,作業線停電檢修。
我們趁機在後車間牆角吃飯。
我坐在劉乾旁邊,他從兜里掏出一本破舊本子遞給我。
“看看這是什麼。”
我翻開,第一頁寫著︰
“廢料工安全打卡漏洞記錄”
第二頁︰
“毒渣分級手冊內部版)”
第三頁︰
“中控值守編制表夜班易替崗點位)”
我震驚。
“你……怎麼有這些?”
他點了根煙︰“你以為我活到今天,是靠運氣?”
“這廠里的規矩,是可以彎的。”
“問題是——你有沒有膽去彎。”
我把本子收好。
他補了一句︰
“這些東西,原來是你們老六傳下來的。”
我心跳加速。
“你認識老六?”
他不看我,只說︰
“我們在舊晨豐是同班線的。”
“他是死得不值的人,我不想再看一個。”
他轉過頭,盯著我︰“你能撐得住?”
我看著他,點頭︰“能。”
他伸手拍了拍我肩︰“那我們從明天開始,做點真的事。”
當天夜里,我剛回宿舍,床底突然被人踢了一腳。
我翻身起來,對面是個高個子男人,皮膚黝黑,嘴角帶笑。
他說︰
“你白天是不是跟劉乾走得太近?”
我不吭聲。
他又說︰
“提醒你一句,他是老廠‘違規掛賬者’。”
“靠弄假數據苟著過關,但害死過自己班里人。”
我問︰“你是誰?”
他笑︰“我叫莊毅,是你們車間副線的監督員。”
“別以為你能逃得掉,這廠,不是你想的那麼自由。”
說完他轉身離開。
我望著他的背影,心頭發冷。
這廠,不光有毒煙,有毒人。
而我要面對的,才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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