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不自由,毒不是最毒的。
毒最怕的,是你明知道它會殺人,你還是主動往里走。
因為你已經沒處去了。
我被調崗是在一個深夜。
連通知都沒有,是劉乾悄悄把一張黃紙塞到我飯盒底下的。
“作業指令︰廢料處理組b班 → 化毒小組危險物處理分區)”
沒有人簽字,也沒有人問我願不願意。
這在廠里叫“被轉用”,一種專門為“編外存疑者”準備的流程。
表面上看是崗位優化,實則是系統篩人——
能扛的留下,扛不住的——自然淘汰。
劉乾望著我,臉上沒有表情,只是咬著一根沒點著的煙,低聲說︰
“這是你唯一能接近核心區域的機會。毒是毒,但真話比毒更難得。”
我問︰“為什麼是我?”
他盯著我幾秒︰
“因為你不是普通人。你是編號者。”
化毒小組——
廠里最深處的一條線,沒有編號,沒有報表,甚至沒有作息卡。
只有一排沾滿酸性粉塵的作業桌、幾台隨時可能爆炸的熱壓罐、以及——
一群連自己的臉都不記得了的“人”。
我們穿著統一的深灰色防護服,臉上戴著層層罩面。
沒人知道你是誰,你也不知道誰是誰。
每人胸口掛著一張塑料卡,不寫名字,只寫編號︰
“作業序號︰x系列257∼299”
“任務類別︰紅轉藍預篩”
什麼叫紅轉藍?
我後來才知道,那是將高毒等級廢料人為改判成中毒等級,以躲避環保數據監測。
也就是說,我們——是在“做假賬”。
而做這賬的代價,就是每月三人平均中毒住院,一人“自行離職”——這廠術語就是“走人不報”。
我排在第六個作業口,旁邊是一個高瘦的男人,聲音沙啞,動作很慢,像隨時會倒下。
他整整七個小時沒說一句話。
我主動遞給他一瓶水,他接過,微微點頭。
然後他用粉筆在旁邊白牆上寫下兩個字︰
“活著。”
我心里發涼。
這個詞,在這兒居然是“需要寫出來的願望”。
第二天下班,我在澡堂後面的空地坐下喘氣。
劉乾走過來,把一本油污斑斑的筆記本塞給我。
“你得開始記。”他說。
我問︰“記什麼?”
“毒分。”他說。
我打開本子,第一頁是手寫標題︰
“廢料毒性推定標準內部非公布版)”
第二頁開始,是一張表︰
渣色 溫度 反應速率 推定毒性等級 推薦處置方式 深紅偏紫 高于70°c 5秒以內 高毒 封包回收 暗灰夾綠 50~70°c 延遲反應 中毒 摻填 淺黃色無反應 常溫 無 弱毒 可填埋
劉乾用鉛筆在“深紅偏紫”那一行旁邊畫了一個骷髏。
“這是你命門。”他說。
我問︰“這些標準從哪來的?”
他盯著我︰
“老六留下的。”
我手一抖。
那晚,我在昏黃的走廊里坐了兩個小時,腦海里全是老六死前那只布鞋在冷庫門口輕輕拍地的聲音。
第三天,我重新踏入作業線。
流程照舊——分類、標注、揀出、打包。
不同的是,這一次,我有了“眼”。
我發現︰
每天8點至10點,線頭進料帶送來的廢料比標準濃度高30;
每周二、周四兩次“清線時間”,會有“藍標”中混進幾塊“紅標高反材料”;
每當這種情況發生,站在中段的作業員最先中毒。
中段永遠在換人。
而這些變化,全寫在“日調材料預篩表”中,而這份表,根本不讓普通工人看。
可劉乾有。
他悄悄拿給我時,說了一句話︰
“工人死不死,不重要。重要的是——材料不能浪費。”
這天晚上,我看到阿妹。
她穿著舊款作業服,膝蓋上裹著兩層紗布,眼神空得像一口廢井。
我遞給她一根能量棒,她沒接。
我小聲說︰“你是q類吧?”
她渾身一震,站起就走。
我追上去,拉住她︰“我看見你的編號了。q028。你是裝瘋騙出去的,對吧?”
她猛地推開我,眼圈紅了。
“你瘋了!你知道你說這話會害死我嗎?”
“這里不是什麼救贖的地方!”
“你是來找真相的?”
“我告訴你,真相就在你腳下——他們已經把我們當材料的一部分了!”
我站著沒動,輕聲說︰
“我知道。”
“但我更知道,我們如果不講出來,連死都算不完整。”
她眼楮一顫。
“你瘋了。”她說。
我點頭︰
“瘋得明白。”
她看著我很久,眼里忽然多了一層——不是信任,是悲哀。
像一個將死之人,望見另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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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晚上,我潛入資料室。
這是劉乾交給我的任務。
他說︰“你得找到阿妹的調崗理由——她不是自願來這兒的。”
資料室在廠區b棟後樓,夜里沒燈,門有兩把鎖。
我用鐵絲撬了十分鐘,才開一條縫。
翻了三十多頁內部調崗表後,我找到了那一頁︰
“臨時編號人︰q028阿妹)”
“調入理由︰‘精神狀態穩定,符合二次驗證流程,轉入試點回收項目’”
“觀察期︰22天,預計淘汰率45”
我幾乎咬碎了牙。
這是試驗。
他們不是在用我們工作,是在用我們做毒物生理數據采集。
第五天,我把那頁紙遞給她。
她看完,只說了一句︰
“我就知道。”
“他們說我瘋好了,說我該回到崗位。”
“可我知道,我還是瘋的。”
“我瘋的地方,不在腦子,是在心。”
“我已經不信人了。”
我說︰“你可以信我。”
她盯著我許久,第一次低聲開口︰
“我信的不是你。”
“我信的是你——也沒有別的路。”
那天夜里,我們並排坐在宿舍門口,看著遠處化毒組那座灰藍色的煙囪。
煙霧翻滾的樣子,像極了那個廠——把人吸進去,然後,再也吐不出來。
第六天早上,我和她被調去“毒渣精篩區”。
最高等級的危險區域。
整個車間只開一半燈,四台高溫高壓機開到最大。
作業命令沒有簽名,只有一句話︰
“協作者可對調測試崗,如延誤責任自負。”
我明白——這次,他們是來真殺了。
但我早準備好了。
我在衣服下藏了一段資料復印件,在鞋墊底塞了q028的副本。
我知道,這趟進去,我未必能活著出來。
但我知道,我們不是編號。
我們是講真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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