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毅一听，立馬扭頭看那服務員，嗓門都急了，話里透著股迫不及待︰
“趕緊的！帶我們過去！”
服務員被他這忽如其來的火氣嚇了一跳，趕忙側身讓路︰“在……在大堂靠窗的c區雅座，我，我這就領您過去！”
寧檬瞅著林毅這急吼吼的樣兒，心里頭跟裝了面鏡子似的。
她倒也不怵去看這熱鬧。
畢竟，自己那舌頭靈不靈，她心里有數。
剛才那道文昌雞哪兒不對勁，她嘗得明明白白。
于是，她不咸不淡地開了腔，聲音還是那麼平穩︰
“薇姐，那咱們一塊兒去瞅瞅？”
【去就去，誰怕誰。我倒想听听這位隋大師有啥高見。】
林毅听了，斜了寧檬一眼。
那眼神里，明晃晃帶著點“算你識趣”的意思，外加一種“正好讓你這土包子開開眼”的優越感。
在他想來，寧檬也要跟著，肯定也就是想湊個熱鬧，見個世面。
他心里“哼”了一聲，嘴上倒沒多廢話，只是點點頭，算答應了。
就這麼著，三個人跟著那服務員，腳步匆匆地穿過餐廳雅致的回廊，往大堂那邊去了。
大堂的布置跟包廂一個路數，清幽雅致。
這會兒也不是飯點兒，客人不多，瞧著挺安靜。
服務員把他們領到大堂一處視野頂好的靠窗雅座。
只見一個頭發花白，但精神頭十足的老先生，正端端正正地坐在鋪著素淨桌布的餐桌邊上。
老先生穿件樸素的棉布對襟褂子，腰板挺得筆直，自帶一股子不怒自威的派頭。
他跟前的桌上，可不就擺著一盤幾乎沒怎麼踫過的——脆皮文昌雞。
老先生正微微皺著眉頭，盯著跟前的菜，輕輕搖了搖頭，眼神里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復雜。
林毅一瞅見隋大師，立馬換了副畢恭畢敬的模樣。
他三步並作兩步湊上去，臉上堆滿了又謙虛又熱乎的笑，腰都微微躬了下去，聲音也放得又輕又軟，透著一股子刻意拿捏出來的尊重︰
“隋大師，您好！您好！我叫林毅，是這家‘境’餐廳的合伙人，也是餐廳的出品總監。”
他一邊說，一邊拿眼角偷偷瞟著隋大師的臉色。
“能在這兒踫上您，真是太榮幸了！不知道我們的菜品，是不是合您的胃口？”
那口氣，活脫脫一個三好學生見了老教授似的。
【這臉變得，也太快了。】
寧檬在邊上瞅著，心里默默吐槽。
【剛才沖我那股子“你不懂我獨特理念”的牛氣呢？】
【這會兒慫得跟個小雞崽子似的。】
隋大師慢慢抬起眼皮，眼神平平淡淡地從林毅臉上掃過去，又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他後頭的江雨薇和寧檬。
他那眼神，瞧著挺平和，卻也帶著股子久居高位的人才有的凌厲，讓人不由自主地就覺得有點兒發毛。
最後，他的目光又落回到跟前那盤幾乎沒動過的脆皮文昌雞上，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威嚴︰
“這道，脆皮文昌雞……”
他頓了頓，輕輕嘆了聲氣，然後吐出仨字兒︰
“可惜了。”
仨字兒，輕飄飄的，卻跟三把大鐵錘似的， 砸在林毅心口上。
【！！！】
【可惜了？！】
【哦豁，林總監心碎了不！】
寧檬在旁邊听得真真兒的，心里頭那個小人兒就差當場給她鼓掌了。
這個隋大師比想象中的還要直接！
林毅臉上的笑，一下子就凍住了。
那是種想使勁兒繃著，卻怎麼也繃不住的尷尬。
他臉上的血色都往下褪了好幾分，嘴唇皮都微微顫抖起來，聲音里帶著點兒藏不住的慌神和不敢信︰
“隋……隋大師，這……這道菜可是我們店里的招牌，也是我本人……呃，費了好大心血琢磨出來的。不……不知道，是哪兒……哪兒不合您老人家的口味？”
他急著想知道個究竟，又怕听見那個答案。
【林總，臉色不好看啊。】
【剛才那自信呢？那驕傲呢？全讓這句‘可惜了’給拍稀碎了？】
寧檬饒有興致地瞅著林毅的反應。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
隋大師倒也沒立馬搭理他，而是伸出筷子，輕輕在那盤子里的一塊雞上撥拉了一下。
然後，他指著那塊雞，看向林毅，口氣還是那麼平靜︰
“料，是好料。正經的文昌雞，這點錯不了。”
“花樣兒，也算新鮮，拿奧賽特拉魚子醬配脆皮雞，想法挺大膽，也看得出是想玩兒個中西合璧。”
林毅听到這兒，心里剛涼下去的那點兒小火苗，又偷偷冒了個尖兒。
莫非……事兒還有戲？
然而，隋大師底下的話，卻把他那點兒念想給徹底掐死了。
“但是，”隋大師話頭一轉，口氣沉了下去，
“這手藝，卻把這道菜該有的魂兒給弄丟了。”
他夾起一塊雞肉，拿筷子尖在雞肉的橫茬兒上輕輕一劃拉，那雞肉的絲絲縷縷就清清楚楚地露了出來。
隋大師把那塊雞肉沖著林毅，聲音不大，卻清清楚楚地傳到在場每個人的耳朵里︰
“你自己瞅瞅，這雞肉的紋路。”
“是不是，已經有點兒發干，發柴了？”
“文昌雞，講究個鮮嫩多汁，皮薄骨酥。”
“你這道菜，光顧著讓皮脆得極致，是不是把雞肉里頭的水分和嫩給搭進去了？”
“這魚子醬，本來是提鮮提味兒的點楮一筆，現在呢，反倒把雞肉本身的毛病給顯出來了。”
“這麼一搭，不是錦上添花，是畫蛇添足，本末倒置。”
隋大師每句話，都跟一把賊準的小刀似的，把這道菜的毛病給片得明明白白。
江雨薇在邊上也是听明白了。
這隋大師說話，條理清晰，字字句句都精準地剖析著那道脆皮文昌雞。
她下意識地扭頭，目光落在寧檬身上。
寧檬還是那副樣子，安安靜靜的，臉上沒什麼波瀾，
好像隋大師說的這些，她早就知道了一樣。
不，不是好像。
江雨薇猛地想起來，隋大師點出的那些問題，
什麼雞肉柴啊，什麼魚子醬喧賓奪主啊，
可不就是剛才寧檬在包廂里，一針見血指出來的嗎？
當時她還覺得寧檬是不是太直接了點，怕得罪林毅。
現在看來，寧檬那哪是直接，那是真有本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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