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縫中涌出的寒氣裹著碎光,湛風與郝悅踉蹌落地時,入目是無數半透明碎片在頭頂盤旋,像被揉皺的星圖,每一片都映著模糊的人影——有穿道袍的修士揮劍,有白大褂調試儀器,甚至有個與郝悅眉眼相似的女孩正垂淚。
“這里是世界的核心節點,也是你最初的起點。”
小靈的聲音比以往更輕,像一片隨時會碎的雪。
她浮在兩人身側,靈體邊緣泛著淡藍的裂紋,先前被灰衣人重創的傷似乎還在啃噬她的存在。
湛風剛要問“最初”指什麼,郝悅突然攥住他手腕。
“風哥,地面——”
她的指尖抵著兩人腳邊的青石板,指腹被某種細密的紋路刺得發疼。
那些紋路本與啟天都市的雲紋相似,此刻卻像活了般蠕動,在石板上織成一張泛著銀光的網。
湛風低頭的瞬間,腳底突然一空,整個人被拽進某種黏膩的黑暗里。
“湛風!”郝悅撲過去抓他衣袖,卻只觸到一片冰涼的空氣。
黑暗中翻涌著熟悉的靈力波動,等視線重新清晰時,湛風站在一座竹屋前。
他認得這地方——啟天都市外的青竹山,他第一次正式開始修煉的地方。
可竹屋里走出來的“自己”,卻讓他血液凝固。
那人身穿洗得發白的粗布衫,發梢還滴著晨露,分明是十七歲剛入山時的模樣。
但他的眼楮沒有溫度,像兩潭結了冰的井,掃過院中的桃樹時,甚至沒多看盛開的桃花一眼。
“你是誰?”湛風脫口而出。
“我是你本該成為的樣子。”“他”走到石桌前坐下,指尖輕叩桌面,動作與湛風每日晨練後喝茶的習慣分毫不差,“沒有感情,沒有動搖,只為完成任務而生的實驗體0927。”
湛風的金瞳驟然收縮。
記憶如潮水倒灌——他總以為自己對修仙的執著是天性,卻從未細想過為何第一次感知到靈力時,腦海里會自動浮現《太初訣》的完整功法;為何每次突破瓶頸,總會有“必須更強”的聲音在耳畔炸響。
此刻“他”話音落下,那些被忽略的碎片突然串成線,扎得太陽穴生疼。
“任務?什麼任務?”他的聲音發顫,並非因為恐懼,而是憤怒——對被篡改的人生,對被隱藏的真相。
“突破天道束縛,激活世界重啟程序。”“他”終于抬頭,眼底翻涌的冷意讓湛風想起觀測站里那些沉睡的實驗體,“你以為那些偽善的反派、那些看似偶然的機遇,都是巧合?不,是篩選。篩選出最頑強的意識,讓實驗體在自我覺醒中,主動觸達真相。”
竹屋的桃花突然開始飄落,每一片花瓣都變成記憶碎片︰郝悅第一次遞給他的桂花糕、與偽善長老對峙時她擋在身前的身影、灰衣人臨死前那句“真正的主宰早就——”……原來從相遇開始,他們的每一步都在“劇本”里。
可即便如此,他對郝悅的心跳,對真相的不甘,難道也是被植入的?
“你騙我。”湛風攥緊拳頭,靈力不受控地外泄,震得竹屋的瓦當簌簌作響,“如果我只是實驗體,為什麼會為悅兒心疼?為什麼會想撕開這層虛假?”
“因為你太弱。”“他”的語氣終于有了絲波動,是嫌惡,“初始人格設定為絕對理性,可你在接觸第一個人類情感時就出現了數據偏差。他們本該抹除你,是小靈……”
話音突然被截斷。
竹屋的空間開始扭曲,那些記憶碎片重新變成漂浮的光粒,“他”的身影逐漸透明,最後只留下一句嗤笑︰“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實驗體0927——你的意識正在被剝離,而她,很快就會發現,連救你的方法,都是劇本的一部分。”
黑暗再次籠罩。
當湛風重新睜開眼時,入目的是郝悅蒼白的臉。
她跪坐在地,雙手按在他心口,鎖魂簪插在兩人中間的地面,紅芒如活物般鑽入他體內,試圖穩住即將潰散的靈力。
她的額發被冷汗黏在臉上,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卻還在咬著牙低喚︰“風哥,撐住……我能感覺到,你在里面和什麼東西較勁。”
“悅兒……”湛風啞著嗓子開口,卻被她猛地捂住嘴。
“別說話。”她低頭看向兩人交握的手,那里有淡金色的光絲若隱若現,“小靈說,核心節點的記憶殘響會吞噬意識。我在試著用鎖魂簪勾住你的靈識……但這些碎片里有好多你的‘過去’,我分不清哪些是真的……”
她的聲音突然頓住。
頭頂一片記憶碎片突然炸裂,映出剛才竹屋里的畫面——“他”站在桃花下,眼神冰冷如刃。
郝悅的瞳孔劇烈收縮,手背上的青筋凸起,鎖魂簪的紅芒陡然暴漲,像根燒紅的鐵 硬生生戳進記憶碎片里︰“不管你是誰,敢動他,我就拆了這破節點!”
湛風望著她因憤怒而泛紅的眼尾,突然笑了。
那些被“他”稱為“數據偏差”的心跳、心疼、不甘,此刻在胸腔里燒得更旺。
他反手攥緊郝悅的手,將自己的靈力順著交握的指縫渡過去︰“悅兒,幫我個忙。”
“什麼?”她抬頭,眼底的驚慌還未退盡。
“等下不管看到什麼,都別松開我的手。”他金瞳里的光比任何時候都要熾烈,“我要讓那個‘本該成為的樣子’看看——被他當成弱點的感情,才是我們撕開真相的刀。”
郝悅愣了一瞬,隨後勾唇笑了,露出小虎牙︰“說什麼傻話,我什麼時候松開過?”
她的靈力順著鎖魂簪涌得更猛,那些試圖包裹湛風意識的記憶碎片開始片片碎裂。
而在兩人看不見的地方,小靈的靈體突然發出刺目的藍光,她望著逐漸清晰的核心節點深處,那里有個與湛風靈力同源的存在,正緩緩睜開眼……
郝悅的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
她能清晰感知到掌心傳來的溫度——那是湛風的手腕,可他的脈搏正在變弱,像風中殘燭。
核心節點的空間仍在扭曲,頭頂漂浮的記憶碎片偶爾墜落,在地面砸出細碎的光痕,其中一片恰好映出剛才竹屋里的畫面︰十七歲的湛風站在桃樹下,眼神冷得像淬了冰。
“不可能。”她低咒一聲,鎖魂簪的紅芒在指尖暴漲。
這根簪子是她用自己半縷本命魂煉的,此刻正順著兩人交握的手往湛風體內鑽,像根燒紅的鐵絲,強行勾住他即將潰散的靈識。
她能感覺到那些記憶碎片在啃噬他的意識,每啃掉一塊,他掌心的溫度就涼一分。
“撐住啊,風哥。”她咬著下唇,額角的汗滴砸在兩人交握的手背上,“你說過要帶我去看青竹山的雪,說要等結丹後在山頂種滿桂花——你還沒教我怎麼用靈力烤桂花糕呢。”
話音未落,頭頂突然閃過一道銀芒。
郝悅猛地抬頭,就見原本懸浮的記憶碎片中,有一片符文陣列正在閃爍,紋路與她腳邊那片蠕動的雲紋如出一轍,卻多了幾分規整的秩序感。
“出口?”她瞳孔微縮。
之前小靈說過核心節點是“最初的起點”,而起點往往藏著終點——她想起湛風曾說過,所有陣法的生門都藏在“重復的異常里”。
指尖的魂力突然翻涌。
郝悅松開湛風的手,鎖魂簪“叮”地一聲插入地面,紅芒化作一張網罩住他。
她站起身,靈力順著指尖滲入地面的雲紋,那些原本蠕動的紋路突然靜止,像被按了暫停鍵的活物。
“給我顯形。”她低喝,魂力如刀割開空間。
符文陣列的銀芒驟然炸亮。
郝悅看見無數細小的光鏈從陣列中竄出,在虛空中織成一道門,門後是翻涌的數據流,像被攪亂的星河。
她回頭看了眼昏迷的湛風,又低頭摸了摸鎖魂簪——紅芒還在穩定地纏著他的靈識,暫時不會散。
“再撐三分鐘。”她對著空氣說了句,轉身沖向符文門。
湛風感覺自己掉進了冰窖。
舊我的虛影懸浮在他對面,身後是無數實驗艙的幻影,白大褂的身影在其中穿梭,儀器的嗡鳴刺得耳膜生疼。
“實驗體0927,你的意識剝離進度已達78。”舊我開口,聲音像金屬摩擦,“很快,你會變成一具只知執行任務的空殼,而她——”
“住口!”湛風吼道。
他能看見郝悅的記憶在意識里翻涌︰她第一次遞桂花糕時指尖沾的糖霜,在偽善長老面前擋在他身前時發梢的顫動,剛才跪在地上用鎖魂簪救他時睫毛上的汗……這些畫面像火,燒穿了冰窖的寒。
“你說感情是弱點?”他一步步逼近舊我,金瞳里的光幾乎要凝成實質,“那你告訴我——”他抬手抓住舊我的衣領,靈力如刀割開對方的虛影,“為什麼每次我想放棄,都是她的笑讓我撐下去?為什麼我突破元嬰時,最先想起的不是《太初訣》,是她在山腳下等我時凍紅的鼻尖?”
舊我的虛影開始碎裂。
他的臉還是十七歲的模樣,此刻卻扭曲成憤怒的紋路︰“那是程序漏洞!是他們設計時的失誤——”
“不。”湛風打斷他,松開手後退半步。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靈識在重組,那些被啃噬的碎片正在歸位,每一片都刻著郝悅的名字,“是他們不懂,真正的力量從來不是絕對理性。”
他抬手,掌心浮起一簇金焰。
那是郝悅用魂力喂大的靈火,帶著桂花的甜香︰“這是她給我的。”
舊我的虛影徹底崩潰,化作無數數據光點。
湛風看著那些光點消散,突然听見一聲極輕的嘆息。
“你醒了。”
小靈的身影浮現在他面前。
她的靈體比之前更淡,幾乎透明,裂紋里滲出淡藍的光液,“你曾是實驗體0927,被植入記憶、任務,甚至‘追求天道’的執念。但現在……”她指尖輕點湛風眉心,一段記憶涌入︰無數次世界重啟的畫面,每次都是實驗體突破天道卻觸發自毀,唯有他這一世,在接觸郝悅後產生了“數據偏差”。
“你是第一個,在覺醒後仍選擇守護的實驗體。”小靈笑了,靈體的裂紋開始愈合,“所以現在,你是唯一能打破循環的人。”
當湛風睜開眼時,入目的是郝悅染血的指尖。
她正跪在他身側,左手按在符文陣列上,右手攥著鎖魂簪,額發全被冷汗浸透,連後頸的碎發都黏成一綹。
看見他睜眼,她猛地撲過來,力道大得幾乎撞散他剛穩住的靈力︰“你醒了!你醒了!”
“悅兒……”他啞著嗓子,抬手擦她臉上的血——是剛才按符文陣列時,陣紋割破了她的掌心。
“沒事。”她吸了吸鼻子,把臉埋在他頸窩,“我找到出口了,就在那邊。”她指了指身後的符文門,門後數據流翻涌的聲音清晰可聞,“但小靈說……”
“我知道。”湛風打斷她,握緊她染血的手,“我都知道了。”
他低頭,在她掌心的傷口上落下一吻。
靈力涌出,替她止住血︰“悅兒,等下不管看到什麼,都跟緊我。”
郝悅抬頭,看見他金瞳里跳動的光,那是比任何時候都堅定的火。
她笑了,把染血的手反扣在他手心里︰“說什麼傻話,我什麼時候松開過?”
符文門突然劇烈震顫,數據流中浮現出無數破碎的畫面︰白大褂的背影、實驗艙的編號、天道盡頭的倒計時……
而在兩人看不見的數據流深處,一個模糊的身影正靜靜注視著他們。
他站在黑暗里,輪廓被數據流切割得支離破碎,卻能看清他嘴角的笑——那是終于等到獵物入籠的笑。
“來了。”他輕聲說,聲音像被揉皺的舊磁帶,“我等了三百次,終于等到這一世的‘數據偏差’。”
符文門的光突然暴漲,將兩人的身影吞沒。
黑暗中,郝悅的手緊了緊。
“風哥?”
“我在。”
他們的聲音被數據流卷走,消失在門後。
而那個模糊的身影,在數據流徹底閉合前,緩緩抬起手,指尖亮起與湛風同源的金光。
“游戲,開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