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牆在兩人腳下裂開一道幽藍縫隙時,湛風懷里的郝悅輕輕顫了下。
他垂眸,見她額角的血珠正順著下巴滾進衣領,卻偏要仰起臉沖他笑︰“這破霧牆跟你似的,專挑人疼的時候整花活。”
守魂者的聲音裹著冰碴子從頭頂砸下來︰“第三重試煉,名為‘源流’。”
湛風抬頭,霧牆已完全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片幽藍到近乎透明的空間。
無數銀亮的光絲漂浮其中,每根都細若游絲,卻又亮得刺目——像有人把銀河拆成了線,隨意拋灑在這里。
郝悅的指尖剛踫到他手背,光絲突然集體震顫。
守魂者的影子從光絲中浮出來,是團裹著黑霧的人形,雙眼位置泛著暗紅︰“這些,都是仙魂之力的分支。它是跨越維度的力量,也是被觀察者用來記錄進化的工具。”
“觀察者?”郝悅的聲音陡然拔高,剛才的笑意碎成冰渣,“所以我們從煉氣期被雷劈,到結丹時走火入魔,全他媽是他們的實驗日志?”她攥緊湛風的手腕,指甲幾乎要掐進他皮膚里,“那古玄子這種老東西,是不是也是他們養的小白鼠?”
湛風沒說話。
他能感覺到她掌心的汗正順著他手腕往下淌,像條發燙的小蛇。
幽藍的光映在她臉上,把那道血痕照成了暗紫色。
他握了握她的手,指腹蹭過她後頸那道熟悉的小疤——那是她十六歲為他擋妖獸時留下的,當時她疼得直抽氣,偏要罵他“笨蛋修士連妖丹都摘不利索”。
“或許曾經是。”他低頭吻了吻她發頂,聲音輕得像片羽毛,“但現在不是了。”
光絲突然有一根脫離隊列,輕輕纏上他的指尖。
湛風頓了頓,緩緩抬起手。
郝悅的呼吸在他頸側急促起來︰“瘋子,你要——”
“我想知道,”他打斷她,目光鎖在那根光絲上,“他們為什麼選我。”
指尖剛觸到光絲,刺痛就順著神經竄進腦仁。
湛風悶哼一聲,眼前炸開無數碎片︰有他三歲時在破廟啃冷饅頭,有郝悅舉著雷符沖進雷劫時被劈焦的發梢,有古玄子臨死前眼里的震驚,還有……
“看清楚。”守魂者的聲音突然變得清晰,像有人直接在他識海里敲鐘。
碎片開始旋轉,拼成一幅幅畫面。
他看見自己的靈根在檢測台上泛著詭異的金光——那不是修仙者該有的靈根,那是……
“實驗體編號0927。”
機械音炸響的瞬間,郝悅的手突然攥得死緊。
他偏頭,見她正盯著另一根光絲——那上面浮著她的童年,她被推進白色房間時的哭嚎,穿白大褂的人捏著針管說“這批次的情緒波動很有研究價值”。
“所以仙魂之力……”郝悅的聲音在發抖,“是我們被折騰出來的?被雷劈,被追殺,被奪丹……全是為了讓這破力量更——”
“更純粹。”湛風替她說完。
他看見光絲里浮起無數數據,“適應度98”“情緒強度a級”“執念值突破臨界”,最後一行是猩紅的“可激活覺醒程序”。
有什麼東西在他心口裂開。
不是疼,是燙,像有人往他心髒里塞了團燒紅的炭。
他想起結丹時郝悅在洞外守了三天三夜,想起她把最後半顆補元丹塞給他時說“我才不要當寡婦”,想起她每次看他修煉到走火入魔時紅著眼眶卻罵“死腦筋”的樣子。
這些,都是他們的“實驗數據”?
光絲突然劇烈震動,其中幾根開始斷裂。
郝悅的指尖閃過微光——是她藏在袖中的火符,“既然是工具,那就砸了它!”
“等等。”湛風抓住她的手腕。
他望著斷裂的光絲里涌出的黑霧,那些黑霧里浮著更小的光絲,“郝悅,你看。”
她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瞳孔驟然收縮。
那些更小的光絲上,纏著的是其他世界的片段︰有穿西裝的人在玻璃房里敲鍵盤,有銀色儀器閃爍著冷光,有個戴眼鏡的男人指著屏幕說“0927的覺醒速度超出預期”。
“他們在看我們。”湛風的聲音低得像淬了毒的刀,“從我們出生那天起,就在看。”
郝悅突然笑了。
她擦了擦臉上的血,把火符按在他手心里︰“那正好。”她踮腳吻了吻他嘴角的血漬,“讓他們看看,被當小白鼠的,到底是誰。”
幽藍空間突然開始扭曲。
守魂者的黑霧劇烈翻涌,最後化作一句話︰“源流已現,真相將臨。”
湛風感覺有什麼東西順著光絲鑽進他識海。
那是段破碎的記憶︰白色的天花板,消毒水的氣味,穿白大褂的人舉著針管說“這孩子的執念強度異于常人”,然後有個聲音說“就他了,當核心實驗體”。
郝悅的手突然按在他後頸。
她的體溫透過衣服滲進來,像團不會熄滅的火︰“瘋子,我剛才在光絲里看見……他們的實驗室,有扇寫著‘出口’的門。”
他低頭看她。
她的眼楮亮得驚人,像兩顆浸在血里的星子——和古玄子臨死前看見的一樣。
“等出去,”他把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感受著那里劇烈的跳動,“我帶你去砸了那扇門。”
視網膜上突然炸開刺目的白。
有金屬儀器的嗡鳴鑽進耳朵,接著是綠色數據流從四面八方涌來,在他眼前組成一行字︰
【實驗體0927覺醒進度︰99】
【警告︰核心實驗體即將脫離控制】
綠色數據流在視網膜上翻涌的瞬間,湛風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那些糾纏的光絲突然像被扯斷的琴弦,在虛空中炸成細碎的銀芒,而數據流里浮現的畫面——白牆藍頂的實驗室、閃爍的儀器屏幕、玻璃窗外無數個與他面容相似的修仙者正跪伏在各自的試煉空間里——讓他後槽牙咬得咯咯作響。
\"天啟計劃...\"他喉結滾動,聲音像是從碾碎的鋼渣里擠出來的,\"仙魂之力不是天道饋贈,是他們往我們靈魂里種的種子。\"
郝悅的指甲幾乎要嵌進他掌心。
她盯著數據流里某個畫面︰穿白大褂的男人正指著全息投影,投影里是十六歲的她舉著雷符沖進雷劫,發梢焦黑卻還在罵\"笨蛋修士\"的模樣。
她睫毛劇烈顫動兩下,突然笑出聲,笑聲里裹著冰碴子︰\"所以我們結丹時的走火入魔,是他們調參數;化神時的心魔劫,是他們改代碼?\"她仰起臉,血漬在數據流冷光里泛著暗紫,\"那古玄子那老東西臨死前的震驚,是不是終于看清自己連小白鼠都不如?\"
湛風沒有回答。
他望著數據流里滾動的\"進化因子\"四個大字,忽然想起三歲在破廟啃冷饅頭時,總覺得頭頂有雙眼楮在看——原來不是錯覺。
那些他以為的\"天道考驗\",不過是實驗室里某個研究員敲下的一行代碼;他以為的\"逆天改命\",不過是他們觀察\"實驗體突破閾值\"的樂趣。
\"現在該怎麼做?\"郝悅突然攥住他手腕,掌心的溫度透過血肉燙進他骨頭里。
她的聲音很穩,穩得像是把淬過冰的刀,\"你說過要帶我砸門,現在門在哪?\"
數據流突然劇烈扭曲,實驗室畫面被扯成碎片,露出更深處的景象︰無數個平行世界的光繭懸浮著,每個光繭里都困著一個\"湛風\"和\"郝悅\"。
有的光繭在崩裂,有的在發光,最中央那個光繭正滲出裂痕——是他們所在的世界。
\"主控節點。\"湛風盯著光繭底部的銀色鏈條,那鏈條穿過所有光繭,最終消失在虛空中,\"他們用這根鏈條連起所有實驗體,收集數據。\"他指尖泛起幽藍靈光,那是仙魂之力在沸騰,\"切斷它,他們就再也沒法監控我們。\"
郝悅的手指輕輕撫過他手背的靈光︰\"疼嗎?\"
\"比結丹時走火入魔輕。\"他低頭吻了吻她染血的指尖,\"比你替我擋妖獸時輕。\"
話音未落,他猛地抬手。
仙魂之力如鋼刃般劈向銀色鏈條。
空間瞬間炸響,幽藍的光牆像被撕裂的綢緞,光絲成捆斷裂,發出尖銳的蜂鳴。
湛風感覺有千萬根細針在扎他識海,眼前發黑,膝蓋幾乎要軟下去——但郝悅的手像鐵箍似的扣住他腰,將他整個人往懷里帶,用體溫替他扛住半分劇痛。
\"瘋子。\"她在他耳邊喘著氣笑,\"你抖得像篩子,還說不疼?\"
\"再...再堅持半刻。\"他咬著牙,仙魂之力翻涌得更凶。
鏈條開始迸濺火星,那些被困在光繭里的\"自己\"突然同時抬頭,眼中爆發出與他相同的幽藍靈光——原來他們早就在等這把火。
\"有趣...\"
機械合成音突然在頭頂炸響。
湛風的動作頓住。
那聲音像浸了毒液的絲綢,裹著冷意鑽進每根神經。
他抬頭,看見虛空中浮現出一雙眼楮——不是人類的眼楮,是無數個屏幕疊成的,每個屏幕里都映著他和郝悅的臉。
\"看來,我們的樣本已經覺醒了。\"
郝悅的呼吸陡然一滯。
她望著那雙眼,突然把湛風往身後拉了半步。
她袖中滑出三張火符,指尖在符紙上快速結印,火符騰起赤焰,卻在觸及那雙眼楮時像撞在玻璃上,\"叮\"地彈開。
\"沒用的。\"湛風按住她手腕,目光死死鎖在那雙眼楮上。
他能感覺到識海里那團燒紅的炭又脹大了幾分——不是疼,是力量,是被激怒的、屬于\"人\"的力量,\"他們在更高維度。\"
\"那又怎樣?\"郝悅轉頭看他,血污的臉上笑容燦爛得刺眼,\"當年我能沖進雷劫替你擋劈,現在就能沖進他們的維度替你砸鍵盤。\"
虛空中的眼楮突然收縮。
鏈條斷裂的脆響此起彼伏,那些被困的光繭開始崩解,溢出的靈光像星雨般落進湛風識海。
他感覺有什麼東西在靈魂深處\" \"地一聲——覺醒進度條終于填滿了最後1。
\"實驗體0927完全覺醒。\"
\"啟動脫離程序。\"
\"警告!核心樣本失控!\"
數據流突然倒卷,幽藍空間開始坍縮。
郝悅被他護在懷里,看著四周的光絲像退潮的海水般消失,最後只剩那雙眼還在虛空中盯著他們。
\"下次見面,\"湛風對著那雙眼勾了勾嘴角,聲音里裹著淬毒的笑,\"我會帶著所有覺醒的樣本,去你實驗室里喝杯茶。\"
視網膜再次被白光籠罩前,他听見郝悅在他頸側悶笑︰\"記得帶瓜子,砸鍵盤時嗑。\"
當意識重新落回試煉空間時,湛風的掌心還留著郝悅的溫度。
守魂者的黑霧早已消散,只余地面一道幽藍裂縫泛著微光。
他低頭看自己的靈根——這次不再是詭異的金光,而是鮮活的、帶著血色的赤金。
\"原來,\"他對著裂縫輕聲說,\"真正的源流,是我們不肯被當棋子的命。\"
遠處傳來趙大哥的呼喊︰\"湛風!
郝姑娘醒了沒?
這試煉空間要塌了!\"
湛風彎腰抱起還在昏迷的郝悅,指尖輕輕撫過她後頸的小疤。
他望著裂縫深處透出的微光,眼中的赤金愈發灼亮——那是覺醒者的光,是要燒穿所有觀察之眼的光。
\"等你醒,\"他吻了吻她發頂,\"我們就去掀了那實驗室的天花板。\"
虛空中,那雙由屏幕疊成的眼楮再次浮現,這一次,里面多了絲慌亂︰\"啟動備用方案...不,來不及了,他們已經——\"
聲音戛然而止。
湛風抱著郝悅踏出裂縫的瞬間,啟天都市的天空突然炸開赤金色雷光。
那雷光里,隱約能看見無數道身影並肩而立,每道身影眼中都燃著同樣的光——那是所有覺醒的實驗體,在回應他的召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