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听見個“燙”字松了一口氣，燙總比人涼了好。可馬上听見郭如意的尖叫，又急道︰“怎麼了？”
接著，老太太听見郭翼嗓子啞著道︰“……小姑娘，現在是何年何月？？”
郭翼也不是第一回死了，自然清楚在宓州港的河岸上挨上幾槍以後那種感覺就是死亡，周遭的一切聲音歸于空洞和虛無，她的意識也隨之遠去。
至于這次再度醒來，自然是又不知附到何人身上去了。
她朦朦朧朧間只覺得渾身寒顫、額頭滾燙，手腳卻冰涼，每一陣寒顫都伴隨著全身的抽痛，好似從頭到腳滿布傷口，每一次顫抖都會重新撕裂它們。
看來這回又不知托生在哪個冤死鬼身上，身體的原主人受了如此重傷，身下能感覺出應該是些干稻草爛泥地一類地方，難不成這人是遭了盜匪死在荒郊野外了？郭翼如此想道。
她好不容易將眼楮眯成一條縫，稍稍能看清這外邊的世界。
周遭光線很暗，只能依稀見著一個五六歲大模樣的女孩兒正站在自己跟前，郭翼嘗試撐起身子，卻立即頭暈目眩，手肘還沒等支撐起來就已經脫力。
外頭好像有什麼動靜，像是個老太太的聲音，但郭翼此時腦瓜子嗡嗡作響，著實听不清那聲音說得些什麼，就在那聲音響起後不久，小女孩好似認識她一般過來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
朝外說了聲湯還是燙，郭翼下意識伸手抓住女孩的小手，那姑娘立馬大聲叫喊起來，郭翼听著那喊聲，只覺頭疼愈發劇烈，眼前一黑，又兩眼一閉不省人事。
“姐姐，姐姐死了！”郭如意眼見郭翼躺倒在地昏迷不醒，慌亂間不知用何語句，不經意大喊這麼一句話，而後便哭嚎起來。
老太太一听這事，也嚇得魂飛魄散，趕忙朝屋外大喊呼救，“虎子！虎子誒！小翼不行啦，你快來幫把手把她帶出來！”
屋里的阿吳听聞老太太喊叫，一時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听那聲音淒厲，只得起身朝外邊跑出去。
“嚎什麼嚎！家里死人是怎麼的？”
阿吳對老太太藏著私產不交給他早就已經心懷怨恨，此時听見老太太大喊大叫剛一走到門口就朝老太太破口大罵，
“你怎麼在這里？我沒看見你出來啊？”
老太太眼見阿吳沖過來，也沒心思解釋自己怎麼出來的，趕忙跑過去拽住她指著雞窩說︰
“小翼出事了！你行行好吧！積點德吧！虎子！虎子！你女兒要死了！白發人送黑發人啊！”
老人家此時急得跳腳，又是邊哭邊說，語句上斷斷續續，郭虎後阿吳一步出來，愣是沒听懂老人家說的什麼。
但見老太太指著雞窩，又想起妻子剛剛提到郭翼被她攆到那雞窩里邊了，由是也大致明白老太太是想讓郭翼從雞舍里出來。
郭虎從雞窩的洞口往里瞅，里面光線昏暗，又有郭如意擋著視線，郭虎眼神也不太好使，看不清雞窩里邊的具體情況，只道是郭翼挨了罰又跟繼母鬧脾氣，不肯從雞窩里出來了。
“弄不出來，你讓她自己爬出來吧。”郭虎宣布道。
老太太此時嚎哭不已，難以成言，只能拖著郭虎往那雞窩旁邊拽。
“她有手有腳又不是死的，要出來自己出來不就得了，怎麼，她是家里的小姐，我得去哄著她出來？窮人家的閨女一點氣受不得？這個小姐脾性丫鬟命的賤東西！”
阿吳在旁邊看戲，冷笑一聲，罵出幾句尖銳的話，便回到屋里看鍋去了。
郭虎被老太太拖著，距離雞窩更近。郭虎便把手伸進雞窩里，隨意的摸了幾下，一下拽住了郭如意的後領，剛好把這個小姑奶奶拽了出來。
郭翼他拽不出來是真拽不出來，老太太如今年事已高，也不能像以往那樣拿拐棍敲他。可這郭如意要是有個什麼事，這家里的悍婦發起瘋來他是真招架不住。
郭虎將郭如意抱在懷里，滿臉嫌棄道︰
“瘋丫頭淨知道學著你那姐姐亂來，跑雞窩里去干什麼？是摔著還是踫著了？哭什麼？”
懷中的郭如意忽然被拽出來，正發著愣，听聞郭虎的逼問又一聲嚎道︰“姐姐死了！”
而後嚎啕大哭起來。
郭虎本以為郭翼只是鬧脾氣不肯出來，此時一听郭如意的話，心中也有些緊張起來，想著這賤丫頭死就死了，可要是人死在雞窩里，鄰里街坊一傳，多少也要牽連他的干系。
于是拿了一個扳手，卸開雞窩的棚頂，掀開雞窩朝里邊大喊道︰
“裝什麼死！下賤東西還不趕緊滾出來！真當自己是小姐了是吧？”
平日里只要自己這麼一罵，郭翼再不情願也會哭著從雞窩里出來，一路哭回屋里繼續干活。
可這次郭翼竟是一點動靜沒有，好似真的死了一般，他此時也慌張起來，急忙將郭翼也拖出雞窩外邊，用寬大的手掌捏了捏郭翼細如柳枝的脖頸，發現還有脈搏，方才定下驚心。
但他心里的無明火也燎燒起來，連連抽了郭翼幾個耳光，一邊抽一邊大罵︰
“賤東西，我讓你裝死！我讓你裝死！還裝不裝了？”
老太太眼見郭虎如此虐待郭翼，登時就想跑來保護，可無奈腿腳不利索，接連絆了好幾下方才杵著拐杖跑到兩人跟前，俯身一把護住地上的郭翼。
“郭虎！她是你女兒！你要這麼往死里打她，你連我一起打死算了！也好讓我下去跟你那死鬼老爹團聚！”老太太朝郭虎大喊道。
後者雖說打起郭翼來肆無忌憚，但對老太太還是不敢下重手的，一來是老太太年事已高，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惹了官司他不好交代，二來也是再怎麼樣也是自己親娘，真要下手去打時這心中多少有些別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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