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中山裝的干部模樣的人掏出糧票和兩分錢,臉上堆著笑應道︰
“來兩根油條,一碗豆漿。”
老漢手腳麻利地用油紙包好油條,又舀了碗豆漿遞過去,
嗓門亮堂得像敲鑼︰“慢點吃,燙嘴!”
干部接過東西,倆手一抄就往嘴里塞,油星子沾在嘴角也顧不上擦,
腳下沒停快步走向畫舫齋 ——
那里已經傳來了整齊的朗讀聲,“為人民服務” 五個字被晨風吹得老遠,
落在湖面,驚起幾只水鳥撲稜稜飛起來,翅膀劃破了滿湖的晨光。
那會兒國營飲食網點雖說早鋪開了,但公園里頭的流動攤位仍管著便民的事兒,
尤其大清早,附近住戶和晨練的常來這兒買早點。
穿藍布衫的大媽拎著菜籃子打這兒過,停腳買了倆白面饅頭,臨走還跟老漢搭話︰
“明兒我來早點,給留倆熱乎的。”
老漢揮揮手,竹板拍子在案子上敲得邦邦響︰“得 您吶!保準熱乎!”
湖面的冰早就化透了,幾艘刷著白漆的游船系在岸邊,船槳斜斜搭在船舷上,
水珠順著槳葉滴進水里,濺起一圈圈小波紋,慢悠悠蕩到遠處。
撐船的老師傅蹲在船頭抽著煙,煙袋鍋子明滅不定,見有孩子扒著欄桿直勾勾地看,
便笑著逗︰“想劃船?讓你爹媽來買票,我帶你們繞著白塔轉一圈!保管穩當!”
孩子被逗得咯咯笑,拽著大人的衣角一個勁嚷嚷要坐船,小臉蛋紅撲撲的像熟透的隻果。
太陽慢慢爬過白塔的塔尖,把金晃晃的光灑在九龍壁的琉璃瓦上,
那些黃綠相間的龍鱗仿佛一下子活了過來,鱗片上的光澤隨著日光流動。
晨練的人們收拾起毛巾和收音機,賣早點的老漢開始洗刷碗筷,
準備收攤去公園食堂交賬,公園里的人漸漸多起來,
帶著這個春天特有的、又蓬勃又安穩的氣息,連空氣里都飄著股子柳芽兒的清香。
何雨柱出了院門,一路穿過後圓恩寺胡同,到護國寺街時,
糖火燒鋪子的竹蒸籠已經冒了半宿白汽,甜香混著面香能飄出半條街。
排了會兒隊輪到他,忙揚聲︰“掌櫃的,來四個糖火燒,要剛起籠的!”
油紙包到手時燙得他直倒騰手,卻忍不住先咬了口,
棗泥混著麻醬的甜香燙得舌尖發麻,他咂咂嘴,眼里全是滿足的光,嘴角還沾著點芝麻。
從護國寺往北海去,得繞過長街。
護城河邊的垂柳把枝條垂到水面,綠得發嫩,釣叟們蹲在石階上一動不動,
魚漂在晨光里像顆白米粒,偶爾輕輕一動,就見釣竿猛地一挑。
過地安門橋時,賣糖葫蘆的老漢正吆喝︰“冰糖葫蘆 —— 酸甜開胃 !”
紅果串在草靶上煞是好看,糖殼子亮得能照見人影。
花兩分錢買了門票進北海,晨練的人正熱鬧,
打太極的、唱京劇的、遛鳥的,各有各的樂子。
何雨柱順著太液池邊的路往前走,琉璃瓦的影子在水里晃晃悠悠,
沒多久就望見了九龍壁。
那九條龍在朝陽下渾身泛著金光,龍爪下的祥雲像要飄下來似的,栩栩如生。
他把倆火燒揣進兜里,站在九龍壁前直搓手,鼻尖沾著點薄汗,
不時地往四下打量,心里頭有點打鼓,這麼多人萬一找錯了怎麼辦?
“何師傅?”
他猛地回頭,見一姑娘穿件月白色的確良襯衫,辮子梢系著紅綢帶,
手里拎著個裝著隻果的網兜,倆眼上下打量著他,試探性地問。
春風掀起她的衣角,露出里面水綠色的毛衣袖口,襯得皮膚愈發白淨,像剛剝殼的雞蛋。
“李秀娟同志?”
何雨柱也試探著問一句,心里頭琢磨著沒認錯人,這姑娘比介紹人說的還俊氣。
“嗯,沒錯兒,我是李秀娟。”
李秀娟點點頭,暗地里還松了口氣,臉上露出點笑意,眼角彎彎的。
“我是何雨柱。” 他趕緊應道,手在褲子上蹭了蹭,顯得有些拘謹,手心直冒汗。
何雨柱趕緊也說了自己的名字,又把點心遞過去,
“嘗嘗,剛從護國寺買的,還熱乎著呢!”
兩人沿著湖邊慢慢走,石欄邊的迎春花正開得熱鬧,
金黃的花串垂在青磚牆上,香噴噴的。
李秀娟咬了口火燒,笑眼彎成月牙︰“這糖火燒的手藝,真不賴鎭!
比我們廠食堂的強多了!”
“是吧!” 何雨柱撓撓頭,嘿嘿笑了,“我就會炒菜做飯,還真做不出這糖火燒味兒來。”
“各有各的道,哪分高低?”
李秀娟把隻果遞給他一個,紅撲撲的透著新鮮,“我听介紹人說,您常幫鄰居帶孩子?”
何雨柱愣了下,想起聾老太太和薛小鳳家的幾個孩子,臉上露出點不好意思︰
“鄰里街坊的,搭把手應該的,都是應該做的。”
何雨柱數著腳下的方磚,忽然想起妹妹教的話,憋出句︰
“我們食堂最近改善伙食,天天有肉星,頓頓管夠!”
李秀娟咬著手里的糖火燒,碎屑沾在嘴角︰“何師傅在食堂是掌勺的吧?
我听介紹人說,您那手藝活算得上不賴。”
她抬眼時睫毛顫了顫,像小扇子似的,“就是不知道,您自己在家開火不?”
“開!怎麼不開!”
何雨柱嗓門突然拔高,又慌忙壓低,怕嚇著人家,
“我家就我一人住,燜個米飯炒個青菜還是利索的,沒問題!”
李秀娟 “噗嗤” 笑了,眼尾堆起細褶,像帶了點甜︰“你一掌勺的大師傅,就會炒青菜?”
何雨柱的臉 “騰” 地紅了,腳底下的方磚像是突然長出了刺,讓他恨不得找個縫鑽進去。
他猛地停下腳步,手背在身後搓著衣角,急赤白臉地辯解︰“那不是……
不是怕說多了顯得我吹噓嘛!我可不是那愛吹牛的人!”
春風卷著迎春花的甜香撲過來,他喉結滾動兩下,聲音里帶著點不服氣的硬朗︰
“炒青菜算什麼?我跟你說,論紅燒,我那道冰糖肘子才叫絕!選帶皮的前肘,
先用鑷子把細毛拔得干干淨淨,一點不剩,冷水下鍋焯出血沫,撈出來用溫水沖淨。
起鍋燒熱了放冰糖,熬到棗紅色冒泡,把肘子皮朝下懟進去煎,滋啦一響,
油星子濺起來能映出彩虹!再擱上蔥姜八角,倒兩盅二鍋頭去腥味,加老抽上色,
小火咕嘟倆鐘頭,那肉爛得能抿化,筷子一挑就顫巍巍的,連骨頭縫里都浸著甜香,
保準您吃了還想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