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後的刑部大牢泛著刺骨寒意,沈予喬握著燭台湊近暗格深處,火光照亮黃絹上的朱砂批注︰“桃花醉需取春分初開的曼陀羅蕊,混以少女初潮經血;牡丹劫則以冬至枯敗的曼陀羅根,佐以熟女經水熬制。雙生毒引,遇氣血則發,遇月信則猖。”她指尖劃過“熟女經水”四字,忽然想起柳婉兒臉上的疤痕——那道從眉骨到下頜的傷口,恰如曼陀羅花的五瓣裂片。
“卯初刻庭審,大人該換朝服了。”小衙役抱著緋色官服推門而入,看見案頭擺著的兩只白兔,頸間分別系著紅繩與青繩,不禁打了個寒顫。沈予喬將黃絹收入袖中,目光落在窗台上的胭脂盒——正是從靜貴妃妝奩里搜出的牡丹紋匣子,盒底“武安”私印在晨光里泛著冷光。
太極殿的銅鐘敲過三聲,文武百官魚貫而入。沈予喬注意到刑部侍郎的位置空著,昨日陳大人暴斃的卷宗還壓在她袖中,驗尸格目上“惑心金入腦”的批注格外刺眼。殿中央,武安昌被鐵鏈鎖著跪在丹墀下,昔日的官服已換成囚衣,卻仍昂著頭,目光掃過沈予喬時,唇角勾起抹陰鷙的笑。
“啟稟陛下,臣請當庭演示武安昌所制雙生毒。”沈予喬展開黃絹,交由宦官呈給皇上,“三年前貢品案中,柳家胭脂本無毒,是武安昌暗中替換配方,加入‘桃花醉’,令宮中貴人成癮;再以‘牡丹劫’控制,二者相輔相成,專克服用過桃花醉的貴女。”
殿內響起竊竊私語,淑妃的族兄、吏部尚書王大人突然咳嗽一聲︰“沈大人空口無憑,何以證明這等奇毒存在?”
沈予喬擊掌三下,兩名衙役抬著木匣上前。打開匣蓋,兩只白兔正在秸桿上啃食菜葉,頸間紅繩青繩格外醒目。“這只母兔已連續三日涂抹桃花醉。”她指著系紅繩的白兔,取出銀針扎破兔耳,滴入幾滴赤紅藥液,“此藥模擬女子經血,含惑心金成分。”
話音未落,白兔突然發出尖嘯,皮毛下泛起青斑,前爪瘋狂抓撓面部,竟將左眼抓得血肉模糊。殿中貴人紛紛掩面,皇後身邊的德妃更是當場干嘔。沈予喬又指向系青繩的白兔︰“這只則涂抹了牡丹劫,同樣注入經血藥劑——”
藥液剛入體內,白兔便蜷縮成一團,瞳孔縮成針尖狀,口鼻涌出白沫,四肢抽搐著撞向木匣。武安昌的臉色終于變了,喉間發出低低的嘶吼,鎖鏈在地面拖出刺耳聲響。
“雙生毒的要害,在于桃花醉先損其肌理,牡丹劫再毀其五髒。”沈予喬撿起白兔掉落的毛發,“柳氏胃中的毒胭脂,正是牡丹劫的改良版,而武安昌給宮中貴人用的桃花醉,早就在胭脂里摻了惑心金,讓她們成為任人操控的‘心奴’。”
皇上的手指敲了敲御案︰“武安昌,你可認罪?”
“陛下明鑒!”武安昌突然抬頭,眼中閃過瘋狂,“臣所做一切,皆是為了朝廷!突厥汗庭索要美人蠱,若不答應,邊境必起戰火——”他猛然掙斷左手鎖鏈,藏在袖中的短刀直取沈予喬咽喉,刀光映出他齒間的金箔——竟是服了惑心金強行提氣。
“小心!”李偃飛從旁撲來,肩頭重重撞上沈予喬,短刀擦著她鬢角劃過,在殿柱上留下寸深的刀痕。武安昌趁機踢翻木匣,白兔受驚竄向御案,卻被他一把抓住,指尖掐入兔頸︰“沈予喬,你以為毀了靜貴妃就能結案?淑貴妃在突厥等著看你們的笑話——”
李偃飛的佩刀已架在他脖頸,鮮血從肩頭涌出,卻仍死死鉗制住對方手腕︰“淑貴妃早成了突厥人的傀儡,你以為他們會容你?”武安昌突然笑了,笑聲中混著血沫,目光落在沈予喬腰間的碎玉——柳家的族徽︰“柳婉兒那丫頭,臨死前沒告訴你吧?她改良的牡丹劫,其實加了我的血——”
話未說完,他突然仰頭倒地,七竅流出黑血,指甲縫里露出半粒金箔。沈予喬蹲下身,發現他舌根處嵌著毒囊,顯然是早就做好了赴死的準備。殿內一片嘩然,皇上猛地站起身,御案上的白兔還在抽搐,爪印在黃絹上染出血痕。
“將武安伯府余黨一網打盡,徹查西域商路。”皇上的聲音帶著怒意,“沈予喬、李偃飛,你們即刻前往嶺南,追查柳婉兒下落,還有淑貴妃的蹤跡。”
退朝時,李偃飛的傷口已簡單包扎,卻仍疼得皺眉︰“那一刀要是再偏半寸——”沈予喬打斷他︰“你該謝謝武安昌的刀鈍,否則以惑心金提氣的力道,這肩怕是要廢了。”她望著宮牆外的漫天黃沙,忽然想起黃絹末頁的小字︰“雙生毒解,需取曼陀羅花蕊與根同煎,加施術者經血——柳婉兒的牡丹劫,或許就是她的保命符。”
兩日後,嶺南驛站。沈予喬盯著桌上的陶罐,里面泡著從武安昌暗格搜出的曼陀羅根,湯色暗紅如血。驛站外傳來馬蹄聲,李偃飛推門而入,手中攥著半片殘破的蜀繡︰“驛卒說,三個月前有個戴面紗的女子路過,留下這個。”
蜀繡上繡著半朵曼陀羅,花瓣紋路竟與沈予喬在尚宮局庫房發現的刻痕吻合。翻轉繡片,背面用金粉寫著︰“沈大人想找淑貴妃?去突厥金帳前,先看看長安城的牡丹開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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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沈予喬忽然想起靜貴妃妝台上的胭脂盒,每個盒底都刻著牡丹紋,而武安昌的私印,正是牡丹花心的形狀。她掏出從靜貴妃處搜出的羊皮賬本,翻到最後一頁,西域文字旁畫著朵盛開的牡丹,花蕊處標著“長安總舵”。
“原來他們的老巢就在長安。”李偃飛按住劍柄,傷口仍在隱隱作痛,“淑貴妃怕我們追查突厥,故意留線索引我們回頭。”沈予喬點頭,目光落在窗外盛開的木棉上,忽然想起柳婉兒說過的話︰“嶺南的曼陀羅,秋天才開花。”而賬本上的牡丹花開在四月,正是長安最繁華的時節。
深夜,兩人潛入西市駝鈴巷。荒廢的酒肆里,燭火映著牆上的曼陀羅圖騰,中央擺著個巨大的碾磨台,台上殘留的鉛粉混著金粉,正是惑心金與桃花醉的混合物。李偃飛踢開破酒壇,露出底下的密道入口,腐臭味撲面而來。
“小心毒氣。”沈予喬掏出老繡娘給的薄荷膏,抹在鼻下,“當年柳家被滅門,柳婉兒就是從這樣的密道逃出去的。”密道盡頭是間石室,牆上嵌著十二面銅鏡,分別照著長安十二處貴冑府邸,鏡面上用朱砂標著“景仁宮”“武安伯府”“吏部尚書府”。
最中央的石台上,擺著個鎏金大盤,里面盛著暗紅色膏體,正是尚未成型的美人蠱。沈予喬用銀針蘸取,針尖立即泛起氣泡︰“這是用百人經血熬制的引子,淑貴妃想控制整個長安城的貴女。”
石室內角,堆著成箱的牡丹紋胭脂盒,盒底都刻著“武安”私印,卻比之前發現的多了朵未開的花苞——正是柳家蜀繡里暗藏的“毒”字標記。李偃飛忽然指著牆角的骷髏,其無名指根有深深凹痕︰“是老尚宮,她被滅口後,尸體運到了這里。”
沈予喬翻開骷髏手邊的羊皮卷,上面畫著完整的美人蠱制法,最後一頁用漢文寫著︰“吾柳氏滿門,唯婉兒苟活,今以血為墨,記賊人名姓︰武安昌、陳友諒、王崇煥……”名單最上方,赫然寫著“淑貴妃馮氏”。
“該回去了。”沈予喬將羊皮卷收入袖中,指尖劃過石台上的美人蠱,“明天就把這些證據呈給皇上,長安的牡丹,該凋零了。”李偃飛望著銅鏡里晃動的燭影,忽然看見某面鏡子里閃過個灰衣人影,腰間垂著的香囊——正是在冷宮看見過的纏枝蓮紋。
“沈兄,身後!”他猛地轉身,佩刀出鞘,卻見灰衣人已躍出密道。兩人追出酒肆時,巷口停著輛青布馬車,車簾掀開條縫,露出半張戴著面紗的臉,鬢邊別著朵白色曼陀羅——與柳婉兒當年的裝扮一模一樣。
“柳姑娘!”沈予喬追出兩步,馬車卻突然加速,消失在夜色中。地上散落著幾片花瓣,她撿起時發現,花瓣底部染著靛青色——正是尚宮局繡娘的配線顏色。李偃飛皺眉︰“她為什麼不現身?”
沈予喬望著花瓣上的紋路,忽然輕笑︰“她早就現身了。老繡娘給我的錦囊,庫房的刻痕,還有驛站的蜀繡,都是她留下的線索。她知道,只有讓我們自己揭開真相,才能徹底毀掉美人蠱的根基。”
霜降後的第十日,長安下了今冬初雪。沈予喬站在刑部門口,看著最後一箱牡丹紋胭脂被焚毀,黑煙混著雪花飄落。李偃飛的傷已好轉,正與衙役們清點從駝鈴巷搜出的賬冊,忽然有人來報︰“突厥傳來消息,金帳汗庭的大巫祝暴斃,手中攥著半朵曼陀羅。”
“淑貴妃的美人蠱,終究是敗了。”沈予喬摸著腰間的碎玉,仿佛又看見柳婉兒在尚宮局屋頂的剪影,“胭脂劫終,但這宮牆內的權謀,永遠不會停。”
雪越下越大,遠處傳來賣胭脂的小販吆喝聲,卻再無人敢買刻著牡丹紋的匣子。沈予喬望著灰蒙蒙的天際,忽然想起柳婉兒毒經里的最後一句︰“最毒的胭脂,從來不是涂在面上,而是刻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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