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予長安

第102章 雪夜剖白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雙蝶夢浮生 本章︰第102章 雪夜剖白

    大理寺詔獄的鐵窗漏進細雪,柳如萱膝上的藍布包在獄卒手中散開,二十年前的斷發混著冰稜碎末滾落。沈予喬認出那是嶺南特有的甦木色發絲,與柳如萱母親棺中陪葬的繡鞋配色一致——原來她貼身收藏的,不僅是斷發,還有母親被休當日,從鬢間扯下的半朵木槿花。

    “那年我八歲,”柳如萱的聲音比獄中火盆的炭灰更冷,“父親在藏書閣教母親讀《列女傳》,說‘女子讀書明禮,方為賢德’。”她忽然抓起斷發,發絲在火光下泛著暗紅,“可族長帶著人闖進來時,他連筆都沒放下,只說‘靜宜,你先跟他們走’。”

    沈予喬的筆尖在驗尸格目上頓住,案頭攤開的《女誡》批注本里,柳明修用朱砂改過的句子格外刺眼︰“德者,心之所向,非形之所拘”——這句被劃爛的批注,正是當年他想對女兒說的話。她忽然想起冰窖暗室里,柳明修刻在母親冰棺上的“吾妻靜宜,書禮傳家”,字跡與批注本如出一轍。

    “母親被拖出書院時,”柳如萱盯著沈予喬發間的斷簪,“她朝我笑,說‘如萱要好好讀書’。”她忽然扯開衣襟,露出鎖骨下方的朱砂痣,形狀像極了被撕碎的《列女傳》,“當晚父親教我寫‘貞’字,說這是女子最貴重的德行。可他的筆在抖,墨水滴在硯台里,像極了母親鬢角的血。”

    李偃飛往火盆添了塊炭,火星濺在柳如萱腳邊的冰稜上,發出“滋啦”輕響︰“你後來在冰棺底刻‘貞’字,用的是父親當年教你的筆法——第三劃末尾的挑鉤,是他年輕時獨創的。”他翻開從書院搜出的柳明修手稿,首頁“貞”字的缺角,與柳如萱刻在冰棺上的一模一樣。

    柳如萱忽然笑了,笑聲驚飛窗外寒鴉︰“他教我制冰,說硝石能凍住時光。”她摸出袖中銀盒,里面裝著半塊融化又凝結的冰魄散,“十二歲那年,我在冰窖看見母親的冰棺,心口釘著《女誡》殘頁——原來父親早把她當成了‘失德者’。”

    沈予喬的銀針“當啷”落在批注本上,“德者,心之所向”的朱砂劃痕里,隱約透出底下的小字︰“靜宜,原諒我”。她忽然明白,柳明修當年休妻,不過是迫于族壓力,卻在冰窖暗室偷偷保存妻子的遺體,這種矛盾的愛,最終將女兒推向了極端。

    “林婉兒第一次被父親夸獎,”柳如萱的指甲掐進掌心,“她穿的是母親繡的並蒂蓮裙。父親摸著她的頭說‘像你師母’,可師母早就成了冰棺里的標本!”她忽然掏出塊碎鏡,鏡面上映著沈予喬的臉,“你知道嗎?你驗尸時皺眉的樣子,和母親給學生講課時一模一樣——所以我才選你做天樞星位的祭品。”

    李偃飛的手按在她冰涼的手腕上,脈搏虛弱卻急促︰“你在每具冰棺里放《女誡》殘頁,卻偷偷在殘頁背面寫她們的優點。”他取出從義莊冰棺里找到的殘頁,“林婉兒那頁,‘妄議婦德’底下,你用冰稜刻了‘善繡’‘能詩’。”

    柳如萱猛地奪過殘頁,指尖撫過冰稜刻痕︰“那又如何?”她的聲音突然哽咽,“父親夸她時,眼里有光,可他看我時,永遠只有《女誡》的字!”她指向沈予喬手中的批注本,“他給你父親寫的信里說‘如萱走火入魔’,卻從不肯說,是他親手教我制冰,親手讓我相信,冰能凍住所有失德者。”

    更漏聲在詔獄回蕩,沈予喬看著柳如萱膝上的木槿花,忽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柳家的冰咒,凍住的是三代人的執念。”她翻開批注本最新一頁,上面貼著柳明修今早送來的信,字跡潦草如融雪︰“如萱,冰棺里的母親,從未怪過你。”

    “你知道冰棺內側的貞潔牌坊,為什麼總缺一角嗎?”沈予喬忽然問,“因為你父親當年刻下第一筆時,就知道這牌坊永遠建不完——就像《女誡》的規訓,永遠困不住人心。”她指著柳如萱發間的冰雕發簪,簪頭“貞”字的挑鉤已融化,“你刻的每個字,都留著父親的筆鋒,那是你潛意識里,對他的期待。”

    柳如萱的眼淚終于落下,砸在碎鏡上︰“他為什麼不阻止我?”她望著火盆中跳動的火焰,“三年前沈先生來查案,他明明看見我往茶里下冰魄散,卻轉身離開了……”

    李偃飛的聲音忽然輕下來︰“因為他知道,阻止不了你的執念。”他想起在冰窖看見的場景,柳明修對著妻子的冰棺獨坐,膝上放著《列女傳》殘頁,“他用二十年時間,在冰窖刻下‘冰咒誤人’,卻不敢對你說一句‘對不起’。”

    沈予喬摸著批注本上被劃爛的句子,忽然明白,柳如萱的每個冰棺,都是對父親的無聲質問︰“你說女子可讀詩書,為何母親被休?你說德在人心,為何用冰封存?”而那些被她選中的“失德者”,不過是父親目光所及之處,讓她嫉妒又渴望的影子。

    “吳嬤嬤收受賄賂的證據,”沈予喬忽然取出半張銀票,“是你故意留在她妝匣里的。你知道父親會包庇她,就像當年包庇自己的懦弱。”她看著柳如萱驟然睜大的眼楮,“所以你用冰魄散殺她,不是因為偽孝,是因為她讓父親再次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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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越下越大,詔獄的鐵柵欄結滿冰花。柳如萱忽然從衣襟里掏出母親的斷發,編成的繩結上還系著枚極小的銀鈴——那是她八歲生辰時,母親親手戴在她腕上的。鈴聲在寂靜的審訊室響起,像極了當年母親教她念書時,窗外木槿花落在冰面上的聲音。

    “我錯了嗎?”柳如萱望著沈予喬,“用冰棺讓她們守住婦德,錯了嗎?”

    沈予喬放下筆,走到她面前,握住那雙比冰棺更冷的手︰“錯的是,把婦德當成了丈量人心的冰尺。”她指著火盆中即將熄滅的炭,“你母親若泉下有知,定希望你明白,真正的婦德,是像木槿花那樣,即便開在冰上,也能順著陽光生長。”

    李偃飛忽然想起城南書院新刻的匾額,“貞”字缺角處填了朵木槿花——那是今早他讓人刻的,用的是柳如萱冰雕發簪的殘片。他取出那塊碎鏡,鏡面上的沈予喬和柳如萱的倒影重疊,像極了冰窖暗室里,母親與女兒的冰棺並列的場景。

    “你刻在冰棺上的每個字,”他輕聲道,“最終都成了融化自己心防的水滴。”他指著柳如萱腕間的勒痕,那里不知何時滲出了血,在雪光下格外鮮艷,“人心不是冰,凍得越久,化時越疼。”

    更鼓敲過子時,柳如萱終于肯接過沈予喬遞來的棉袍。她摸著袍角的木槿花刺繡,忽然想起母親的話︰“如萱的手最巧,將來定能繡出比雪更美的花。”而她卻用這雙手,刻出了最冰冷的字。

    “沈仵作,”她忽然抬頭,眼中的冰光已化作水霧,“能讓我看看父親嗎?”

    沈予喬點頭,從袖中取出柳明修的信。展開的瞬間,一片木槿花瓣落在柳如萱膝上——那是父親夾在信里的,來自母親冰棺發間的花瓣。二十年的冰封,竟讓花瓣仍保有淡淡的粉色,像極了柳如萱記憶中,母親笑時的容顏。

    雪夜的詔獄外,沈予喬和李偃飛望著漫天飛雪。李偃飛忽然指著遠處︰“看,初雪化了。”承天門街的燈籠在雪中明明滅滅,映著雪水匯成的細流,正沿著青石板縫緩緩流淌,帶走最後一絲冰稜。

    “柳如萱的剖白,”沈予喬摸著批注本上的淚痕,“讓我想起父親說的,每個凶手的背後,都有被凍住的靈魂。”她望著手中的斷簪,簪頭的牡丹紋里,不知何時嵌了片木槿花瓣——那是柳如萱偷偷放上的,像極了冰消雪化後的第一朵花開。

    李偃飛忽然輕笑,從袖中取出個小包︰“在柳如萱閨房找到的,給你的。”

    沈予喬打開,里面是枚新刻的銀簪,簪頭是並蒂蓮與木槿花的合紋,簪尾刻著“仵作”二字,卻比尋常寫法多了抹暖意。她忽然明白,這場雪夜剖白,不僅是對柳如萱的審判,更是對整個長安城的叩問——當冰棺化作春水,當《女誡》的墨痕被新雪覆蓋,那些被凍住的靈魂,終將在體溫的溫暖中,重新學會呼吸。

    更漏聲漸遠,沈予喬和李偃飛的腳印在雪地上交織。他們知道,這樁冰棺奇案終將結案,但長安城的故事還在繼續。就像此刻落在詔獄鐵窗上的木槿花瓣,即便歷經冰雪,仍會在春日的暖陽里,綻放出比任何冰雕都更美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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