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貴人自恃年輕美貌,從來不把其他宮妃放在眼里。
在她看來,那些女子早就人老珠黃、不堪大用了。
就連趙德妃也不例外。
皇帝坐擁天下,富有四海,視線絕不會停留在這等已近衰敗的枯木之上,反倒會格外愛惜柔情似水、得天眷顧的自己。
她伸手,緊攥住龍袍一角,淚水盈盈而落,若換作以往,確實能稱得上惹人憐惜。
偏生此刻,玉貴人的皮相變了個徹底。
她面皮紅腫不堪,似被螞蜂狠狠蜇了,隱約還有些發脹。
早在玉貴人昏迷時,皇帝就被她的臉駭了一跳,這會兒雖然稱不上震驚,卻仍覺得別扭。
“麒麟為仁德之獸,上天賜下這具骸骨,本是極難得的好事,但眼下,卻淪為笑柄。”
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有蟲災泛濫在前,即便麒麟骸骨為真,也沒有人會相信。
甚至還會因此懷疑,身為帝王的他,施行的是否為仁政,品德是否得上天認可。
“陛下,臣妾已將麒麟骸骨拼合成型,威風凜凜,氣勢不凡,神俊霸氣。這是瑞獸,能護佑您,護佑咱們大齊!”
玉貴人嗓音沙啞,語氣誠摯,配上那張古怪的臉,顯得越發怪異。
皇帝低嘆一聲,暗忖自己不該貪花好色,寵愛這麼個膚淺愚蠢的女人。
好心辦了壞事。
“走吧,去看看。”
玉貴人大喜過望,強忍著腿部傳來的麻意,手腳並用,從冰冷磚石上站起身。
她深一腳淺一腳往前走。
姿態狼狽。
皇帝不遠不近跟在後方,轉動著拇指上的白玉扳指,不辨喜怒。
玉貴人住在景福宮。
因擔心風霜雨雪,她特地差宮人清空了一間屋舍,在空屋拼好了麒麟骸骨。
她快步上前,抬手推開雕花木門。
隨著木門打開,麒麟骸骨的全貌徹徹底底呈現在皇帝眼前。
頭骨巨大,身軀巍峨。
這樣的異獸,中原大地從來未曾得見,不是麒麟還能是什麼?
皇帝負手而立,直視著麒麟的獨角,心下震撼的同時,不免覺得可惜。
如果沒有那場蟲災,這具麒麟骨的光輝會照耀整個京城,儒生們紛紛賦詩作文,以此贊頌麒麟的貴重、自己的賢明、大齊的昌盛。
而現在,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皇帝眸色黑沉。
“陛下賢明,四海歸心,這是天下人公認的。”
玉貴人站在皇帝身側,手掌覆蓋著冰冷的麒麟骨,軟聲勸道。
她看似溫和,胸臆間卻燒起熊熊烈火,這把火燒得極旺,也代表了她對司菀的恨意有多深濃。
“現下說什麼都晚了,你將麒麟骸骨好生安置在景福宮即可。”皇帝擺手道。
玉貴人輕咬下唇,心有不甘。
原本麒麟骨是打算放在德壽殿,供妃嬪臣屬朝拜的,眼下卻居于狹小屋舍之中,掩其光輝。
不出數月,此物便會蒙塵,再不復先前的萬眾矚目。
“陛下,其實還可以請飽學之士入宮,為麒麟骨作賦。”玉貴人提議。
“那場鬧劇早就傳得沸沸揚揚,誰又願意作賦?”
玉貴人繼續道︰“滿朝文臣皆才學不俗,總不能錯過了。”
皇帝有些意動。
這麼難得的福祉,可不聲不響藏在深宮,確實暴殄天物。
還不如昭告天下。
只是皇帝有些擔憂,生怕這一回,仍會橫生波折。
“陛下放心,在自家地界兒上,絕無問題,更何況,蟲災已過,又不會有第二波出現。”玉貴人拍著胸脯保證。
看著女子腫脹似豬頭般的臉,皇帝越發沒底,輕咳一聲,提醒︰
“與其把心思放在麒麟骸骨上面,還不如快些請太醫過來,莫要耽擱了時間,免得毀了容,再難修補。”
听到這話,玉貴人大驚失色,急忙吩咐宮人取來銅鏡。
這一照不要緊,她險些被嚇得昏厥過去。
景福宮頓時如同冷水濺進了油鍋,喧鬧至極。
皇帝被吵得皺眉,轉過身子,繼續欣賞麒麟骸骨。
昨日動土時,跳蝻數量過多,自身分泌出的粘液本就刺激,玉貴人身嬌肉貴,面頰肌膚更是細膩,才會腫脹得如此厲害。
太醫給玉貴人開了藥膏,消腫解毒止癢,涂抹後,倒是沒那麼 人了。
玉貴人躺在貴妃榻上歇息,額間覆蓋一塊浸濕的巾帕,緩解那股熱意。
她眯起眼,看向身旁面容平平的宮女,問︰“明月,你說本宮該找哪位臣子提筆作賦?”
宮女低垂眉眼,謙卑的搖了搖頭︰“奴婢不知。”
“若是陸昀川還在京城,他身為當世大儒,自是不二之選。
可惜,如今的陸昀川早就身敗名裂,被流放千里,甚至有可能死在半路上,哪里還能寫文章?”
玉貴人頗為遺憾。
據她所知 萬松書院那些學子們,功力不夠,身份不顯,強行捧到台前,除了丟人現眼外,也不會有其他結果。
還不如另擇他人。
一個司菀有所忌憚,不敢從中作梗的人。
玉貴人眉眼彎彎,將巾帕攥在掌心,得意的笑出聲來。
“你說,秦國公如何?”
宮女沉默片刻,“娘娘英明,五刑之屬三千,罪莫大于不孝。
秦國公,確實是最佳的選擇。”
玉貴人笑得前俯後仰,眼底都沁著水光。
于才學上,秦國公或許稱不上出挑,但好歹也能吟詩作對,並非粗俗鄙陋之徒。
于身份上,他是司菀的親生父親,就算女兒再怎麼胡鬧,也不會當眾讓秦國公難堪。
如此,這篇文章便能傳遍京城,徹底掩蓋昨日動土時的荒唐場景。
玉貴人雖做下了決定,卻不願親自出面。
畢竟麒麟骸骨鬧的動靜不小,她再摻和進去,難免會讓皇帝覺得,手伸的太長。
平白惹人厭煩。
最好是秦國公毛遂自薦。
玉貴人眉梢微挑,修書一封,吩咐心腹宮女送至永安伯府,把信交給雅娘子。
雅娘子拆開信封,大致掃了眼,笑道︰
“勞煩回去通稟一聲,不會讓娘娘失望。”
宮女笑著應聲,又附和幾句,才施施然離開永安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