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去看那個字,而是端起一杯參茶,吹了吹熱氣。
“說吧,又怎麼丟人現眼了?”
他的聲音,蒼老,卻中氣十足,听不出任何情緒波動。仿佛孫子口中“大麻煩”,不過是小孩子打碎了一個花瓶。
喬宇在電話那頭,將滬市發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甚至帶著幾分夸張的恐懼,全部敘述了一遍。他著重強調了陸辰是如何知道王建業秘密賬戶的,以及那個“清道夫”組織,是如何被泄露的。
他想讓爺爺明白,這個敵人,有多麼的可怕和詭異。
書房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電話這頭的喬宇,感覺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髒狂跳的聲音。
“廢物。”
許久,喬振邦終于開口,吐出了兩個字。
這兩個字,像兩記重錘,狠狠砸在喬宇的心上。他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獅子搏兔,亦用全力。你從一開始,就犯了輕敵的大忌。”喬振邦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股讓人不寒而栗的冷意,“商業封鎖,輿論攻擊,這些都是小孩子的把戲。你以為你在下棋,可人家,根本沒把你當棋手。”
“爺爺,我……”
“至于王建業,”喬振邦打斷了他,“一個管不住自己下半身和錢袋子的蠢貨,留著,本就是個禍害。既然人家幫你把膿包挑破了,也省了我的手腳。”
喬宇的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
他听懂了爺爺的言外之意。
“你在滬市,什麼都不要做,立刻給我滾回京城。喬家的臉,還輪不到你繼續在外面丟。”喬振邦的語氣,不容置疑。
“那……那個陸辰怎麼辦?”喬宇不甘心地問道。
“一個有點意思的年輕人罷了。”喬振邦淡淡說道,“既然他喜歡掀桌子,那我就陪他玩玩棋盤之外的東西。”
電話,被掛斷了。
喬振邦看著窗外那棵百年松樹,眼神幽深如海。
他拿起另一個加密的電話,撥了一個號碼。
“是我。”
“老板。”電話那頭,是一個嘶啞如同金屬摩擦的聲音。
“王建業,處理干淨。”
“是。”
“另外,去滬市,送一份小禮物,給一個叫陸辰的年輕人。讓他知道,有些棋盤,一旦坐上來,想走,就沒那麼容易了。”
“明白。”
……
陸辰回到酒店,趙衛龍正焦急地在大堂里踱步,看到他,連忙迎了上來。
“兄弟,你可算回來了!怎麼樣?那個喬宇沒把你怎麼樣吧?”趙衛龍上下打量著陸辰,生怕他少了一根汗毛。
“龍哥,放心,他比你想象的,要草包得多。”陸辰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草包?那可是京城喬家!你可別大意!”趙衛龍急道。
陸辰沒有多做解釋,他知道,有些事情,說了趙衛龍也無法理解。他只是岔開話題︰“龍哥,聯盟那邊,你多費心。那些人都是牆頭草,得看緊點。”
“這個你放心!”一提到這個,趙衛龍頓時來了精神,臉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瘋狗那小子,簡直是個天才!他給那二十三個老板,一人發了一本《聯盟紀律手冊》。”
“哦?都寫了什麼?”陸辰也來了興趣。
“第一條,陸會長的話,就是聖旨。第二條,如果覺得陸會長說得不對,請參照第一條。”趙衛龍學著瘋狗的口氣,繪聲繪色,“他還搞了個‘投名狀’,讓每個人都寫一份檢舉信,互相檢舉。誰敢不听話,就把其他二十二個人的檢舉信,一起寄給紀委。這幫孫子,現在比小學生還听話!”
陸辰聞言,不禁莞爾。
這個瘋狗,還真是個人才。用流氓的手段,去管理一群流氓,往往比任何商業規則,都更加有效。
就在這時,陸辰的手機響了,是瘋狗打來的。
“老板,出事了!”瘋狗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絲凝重。
“說。”
“王建業,死了。”
陸辰的瞳孔,微微一縮。
“怎麼回事?”
“官方消息是,疲勞駕駛,在回省城的路上,連人帶車,沖進了水庫。尸體剛撈上來,已經面目全非了。”瘋狗頓了頓,壓低了聲音,“但我找人打听了,現場處理得太干淨了,干淨得就像是電影里的場景。這事兒,不對勁。”
陸辰的腦海里,浮現出喬宇在會所里那張色厲內荏的臉。
不,不是喬宇。他沒這個魄力,更沒這個效率。
是喬宇背後的人。
那個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喬家真正的掌舵者。
好一手殺伐果斷,好一招棄車保帥。
這位喬家的老太爺,不僅是在清理門戶,更是在向自己示威。
看,你以為你掌握的秘密武器,在我眼里,不過是一枚隨時可以丟棄的棋子。
趙衛龍也從旁邊听到了只言片語,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看著陸辰,嘴唇都在哆嗦︰“兄……兄弟,王建業……死了?這……這是喬家干的?他們這是在警告你!我們……我們還是收手吧,斗不過的,真的斗不過的!”
一個省發改委的主任,說沒就沒了。這種通天的手段,已經超出了趙衛龍的想象極限。他第一次,感到了發自內心的恐懼。這不是商戰,這是在玩命。
陸辰沒有說話,他走到窗邊,看著黃浦江上來來往往的船只,眼神深邃。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熱身結束了。
真正的對手,已經親自坐到了棋盤的對面。
第二天,陸辰準備離開滬市。
酒店的服務生,送來一個快遞包裹。
包裹不大,也沒有署名。
陸辰示意趙衛龍退後,自己小心翼翼地打開了它。
里面沒有炸彈,沒有威脅信。
只有一個小小的木盒。
盒子里,鋪著一層潔白的絲絨。
絲絨上,靜靜地躺著一枚棋子。
一枚溫潤如玉,潔白無瑕的,圍棋子。
趙衛龍看不懂,但陸辰看懂了。
這是戰書。
也是邀請。
邀請他,進入一個更血腥,更殘酷的棋局。
陸辰拿起那枚棋子,放在指尖輕輕摩挲。
棋子冰涼的觸感,仿佛帶著一絲來自京城的寒意。
他笑了。
既然你想下,那我,就陪你下。
只是不知道,你喬家,夠不夠我殺。
他將棋子放回口袋,對身後的趙衛龍說︰“龍哥,回去了。這場戲,越來越有意思了。”
趙衛龍看著陸辰臉上那抹雲淡風輕的笑容,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他眼前的這個年輕人,不是瘋子,就是魔鬼。
回到縣城,風平浪靜。
王建業的死,在省城官場掀起了一場不大不小的波瀾,但很快就被壓了下去。一紙“意外身亡”的官方通告,為所有好奇和揣測,畫上了一個冰冷的句號。
仿佛那枚被丟棄的棋子,從未在這世上存在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