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老槐樹在夜風里沙沙作響,我盯著靈堂正中那張黑白照片,舅舅生前的笑容在搖曳的燭光里忽明忽暗。供桌上那碗倒頭飯里的雞蛋直挺挺豎著,兩根竹筷像兩炷香插在冷透的白飯里。三表哥蹲在門檻邊燒紙錢,黃紙蜷曲成灰燼的瞬間,忽然有股冷風打著旋兒從門外撲進來,激得我後頸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這是舅舅回魂的第七天。
七天前的黃昏,我正在鎮上診所掛吊瓶。後腦勺的神經突突直跳,疼得像是有人拿錐子往天靈蓋里釘。護士小梅拔針時說了句︰"你這臉色青得跟停尸房里的似的。"誰承想這話竟像句讖語,第二天天還沒亮,村東頭就傳來刺耳的剎車聲。
出事的是舅舅那輛二手農用三輪。趕早集的山路上,車頭撞斷防護欄翻下五米高的土坡。後車斗里坐著的小舅子當場昏迷,舅舅自己還能扶著車架站起來。救護車來的時候,他還跟趕來的二姨夫說︰"先救永強,我腿沒事,就蹭破點皮。"
縣醫院搶救室的白熾燈照得人發慌。我趕到時正看見穿白大褂的醫生掀開簾子,表姐癱在長椅上哭得撕心裂肺。原來脾髒破裂的血早就在腹腔里積成了暗河,等轉院時已經來不及了。
出殯那日飄著牛毛細雨。八仙桌四個壯漢抬著黑漆棺材往祖墳去,紙錢混著雨水貼在人臉上。我攙著哭昏三次的舅媽,听見身後三表哥突然"哎呀"一聲——捆棺材的麻繩毫無征兆地斷了一股,抬棺人的草鞋在泥地里拖出長長的印子。
此刻靈堂里的長明燈突然爆了個燈花。我縮了縮脖子,往人堆里又擠了擠。幾個遠房親戚正壓低聲音說夜話︰"老張頭前年走的時候,供桌上的筷子也是自個兒轉了三圈......"
"都閉嘴!"大表哥突然吼了一嗓子。他披著舅舅生前常穿的灰布褂子,銅盆里的紙灰被驚得騰起三尺高。按規矩,長子得在戌時去墳頭引魂。大表哥握著引魂幡的手直打顫,帆布鞋踩過門檻時差點絆倒。
堂屋很快空下來。父親摸出半包紅梅煙,蹲在門檻上抽得火星子明明滅滅。我躲進東廂房,和幾個表親擠在炕沿上。二表嫂織毛衣的竹針 嗒 嗒響,三舅姥爺的旱煙袋在鞋底上磕了又磕,可誰都壓不住窗外那陣時遠時近的嗚咽聲。
"你們說......"表妹突然開口,聲音尖得能扎破窗戶紙,"那碗倒頭飯的雞蛋,真能立住嗎?"
話音未落,堂屋傳來" 當"一聲巨響。我們齊刷刷扭頭,看見父親幾乎是撞進東屋的。這個從來不信鬼神的退伍老兵,此刻臉色煞白得像糊牆的石灰,軍大衣領子都翻到了後腦勺。
"門......"他喉嚨里像卡了塊炭,"門自己開了......"
堂屋的兩扇木門足有八寸厚,平日里開合都要使大勁。可就在方才,父親分明听見院門外傳來腳步聲。他以為是引魂歸來的大表哥,剛要起身相迎,門縫里突然滲進一股陰風。香油燈的火苗霎時縮成綠豆大小,青白色的煙柱扭成個漩渦。最駭人的是那扇門,就像被無形的手推著,緩緩張開半掌寬的縫隙。
"我當時後脊梁像貼了塊冰,燈影子照在牆上......"父親灌了口濃茶,搪瓷缸子踫得牙齒咯咯響,"牆上映出來的影子,比真人高出兩尺不止。"
里屋的老座鐘敲響十一下時,院門外終于傳來腳步聲。大表哥渾身濕透地沖進來,引魂幡上的白紙條糊在臉上。他說走到半道突然起霧,墳前的招魂衣怎麼都燒不著,最後還是用白酒潑了才點起火。
後半夜所有人都擠在東屋打地鋪。我裹著棉被數窗格子,總覺得有雙濕漉漉的眼楮貼在玻璃上。晨光初現時,三表哥突然驚叫起來——供桌上那碗倒頭飯里的雞蛋不翼而飛,插著的竹筷斷成四截,整整齊齊碼在香爐前。
頭七過後,舅媽收拾遺物時翻出件怪事。舅舅出事當天穿的藍布衫口袋里,藏著個摔裂的平安符。符紙背面用朱砂寫著生辰八字,經先生辨認,竟是小舅子的出生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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