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秋,湘西十萬大山的褶皺里飄著蒙蒙細雨。王永東抹了把糊住眼楮的汗,鐮刀深深砍進碗口粗的松樹枝椏。山風掠過他補丁摞補丁的粗布褂子,露出腰間捆著的半塊鍋巴——那是昨夜特意留給他的,焦黑飯痂混著新煮的米粒,嚼起來滿口稻香。
"永東哥!"山腳下傳來喊聲。同村的六順背著竹簍往上爬,簍子里盤著幾條菜花蛇,"今兒這麼拼?日頭都要落山了。"
永東直起酸痛的腰,望著西邊血紅的雲霞笑了笑。竹簍里新采的雞血藤還帶著露水,這種藥材能治小兒驚厥,明天趕集能多換半升糙米。他掂了掂沉甸甸的柴捆,忽然瞥見崖邊老槐樹上飄著抹雪白。
那是件簇新的對襟褂子,月光似的白布在暮色里晃得人眼暈。永東踮腳取下時,指尖傳來冰蠶絲般的涼意,領口處兩枚盤扣竟泛著淡淡銀光。"怕是誰家媳婦給漢子新做的..."他小心疊好放進柴堆,盤算著明日去保長家問問。
桂香正蹲在灶前添柴,瓦罐里炖著蕨根糊糊。五歲的春妮趴在門框上,眼巴巴望著阿爹背回的白褂子。"莫踫!"桂香拍開女兒的手,油燈下那衣裳白得 人,針腳細密得不似凡物。她後頸忽然竄起涼意,就像那年看見走陰人抬著紙轎從墳場飄過。
戌時三刻,永東泡在澡盆里昏昏欲睡。木窗外飄來若有若無的呼喚,像是山風裹著銅鈴響。他猛地睜眼,澡盆里的水不知何時結了層薄冰。
"王永東——"那聲音鑽進耳蝸直透骨髓,"穿好衣裳..."
桂香攥著鍋鏟沖進堂屋時,永東正赤腳站在泥地上抓那件白褂。月光透過窗欞照在他臉上,眼白泛著青灰色,十指指甲蓋都是紫的。"春妮她爹!"桂香抄起笤帚砸向丈夫手腕,白褂落地竟發出金屬撞擊聲。
田埂外兩團白霧漸漸凝成人形,慘白的臉上沒有五官,只有黑洞洞的嘴一張一合︰"時辰到了..."桂香渾身汗毛倒豎,抄起門後的尿桶就潑。腥臊液體淋在白衣人身上騰起青煙,空中頓時彌漫著腐肉燒焦的惡臭。
"走!快走!"永東突然抱住頭嘶吼,太陽穴青筋暴起。桂香咬破舌尖噴出鮮血,摸出壓在箱底的黃符貼滿門窗。白衣人退到竹林邊,身影被月光拉得老長︰"明日此時..."
後半夜下起瓢潑大雨。桂香把白褂鋪在神龕前,桃木劍挑開衣襟,內襯赫然用朱砂畫著生辰八字——那字跡像蚯蚓在布料上蠕動,竟與永東的出生時辰分毫不差。她抱起春妮放在衣服上,小丫頭屁股剛沾到布料就哇哇大哭,白褂瞬間滲出暗紅血漬。
五更天,桂香舉著松明火把沖進雨幕。白褂在田埂上燒了足足半個時辰,火苗幽藍如鬼眼,焦糊味里混著奇怪的檀香味。最後一片布料化作灰燼時,山坳里傳來淒厲的嚎叫,驚起滿林夜鴉。
永東是第三日晌午醒的。他茫然地望著屋檐下的艾草結,手背不知何時多了道黑線,從虎口直蜿蜒到肘窩。"那天我明明在下山..."他摸著後腦勺的腫包,忽然想起老輩人說的"買路錢"——有些走陰人會故意丟財帛衣物在路上,誰撿了便是自願頂替的替死鬼。
桂香正在院角熬雞屎藤,藥罐咕嘟咕嘟冒著泡。她把熬黑的汁液涂在永東眉心,那里不知何時多了顆朱砂痣。"往後見著路上物件..."她蘸著藥汁在門檻畫符,"哪怕是金元寶,也得繞著走。"
春妮蹲在門檻邊玩石子,忽然指著竹林尖叫。眾人抬眼望去,兩件殘破的白衣掛在竹梢,隨風晃得像吊死鬼。正午的日頭照下來,地上卻不見半點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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