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里飄浮的線香煙霧像一條條灰白色的小蛇,纏繞在挽聯上那對褪了色的"壽終德望在"五個字之間。我縮在母親身後數著青磚縫里的螞蟻,七月正午的日頭透過天井直刺下來,把跪在蒲團上的孝子賢孫們的孝衣曬得發燙。
"叮鈴——"
法鈴的脆響驚得我打了個哆嗦。那個駝背道士從陰影里踱出來時,我差點以為他是從棺材後面長出來的。他棗紅色的道袍下擺沾著泥漿,腰間拴著的銅鈴隨步伐發出悶響,枯枝般的手指正捻著三支線香,香灰簌簌落在青石板上。
"時辰到了。"老道沙啞的嗓音像砂紙擦過棺材板。他渾濁的眼球掃過跪在最前排的小男孩,那是死者最小的孫子阿寶,此刻正攥著母親的衣角啃指甲。
法壇上的燒雞滲出的油星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光,酒碗里突然泛起漣漪。我看見老道用桃木劍挑起一張黃符,劍尖掠過燭火時,符紙上的朱砂咒文突然綻出幽藍的火焰。阿寶被按坐在太師椅上的瞬間劇烈掙扎起來,他母親慌忙往他嘴里塞了顆麥芽糖。
"天地玄黃,九幽通明——"老道的唱咒聲陡然拔高,銅鈴在阿寶耳畔搖出刺耳鳴響。法壇上的燭火忽然齊齊朝西傾斜,明明沒有風,供桌上的白幡卻像被無形的手扯動。我後頸的汗毛一根根豎起來,母親的掌心汗津津地貼在我肩上。
阿寶開始打擺子似的顫抖,嘴角溢出晶亮的糖水。老道將一撮香灰拍在他眉心,孩子青白的臉上頓時浮出個灰撲撲的指印。當銅鈴第七次掠過阿寶頭頂時,他忽然安靜得像截木頭,只有眼皮下眼珠在快速滾動。
"點引魂香!"老道低喝。三寸長的線香插進香爐時,我注意到香灰簌簌落得比尋常快,仿佛有看不見的嘴在吹氣。法壇上的酒碗突然" "地裂開道細縫,暗紅的酒液蜿蜒爬上老道的桃木劍。
大人們都屏住了呼吸。蟬鳴聲不知何時消失了,天井投下的光斑詭異地縮成細長的一條,正罩在阿寶發紫的嘴唇上。香柱燃到一半時,阿寶喉嚨里突然發出"咯咯"的怪響,像被掐住脖子的貓崽。
"莫慌,這是過奈何橋呢。"老道說著,劍尖卻抖了一下。他道袍後背漸漸洇出深色汗漬,我數著香灰落下的頻率,發現老道念咒的節奏比之前快了一倍。
當最後一截香灰將落未落時,老道的桃木劍突然拍向阿寶天靈蓋。"啪"的脆響驚飛梁上的燕子,阿寶猛地睜開眼,瞳仁黑得像是能把人吸進去。他直勾勾盯著虛空,奶聲奶氣地說︰"爺爺住大房子。"
人群炸開鍋的瞬間,供桌上的燒雞突然滾落在地。我分明看見雞脖子上的刀口滲出新血,在青石板上匯成一道細流向門外淌去。阿寶的母親突然尖叫著後退——孩子的手腕內側浮現出暗紫色的指痕,形狀正像個枯瘦的老人手掌。
"爺爺說房子好大,有...有..."阿寶歪著頭努力回憶,袖口滑落時露出更多青紫印記,"有會冒熱氣的井,還有會自己轉的風車。"死者長子突然捂住嘴,那是老人臨終前念叨的兒時老宅的模樣。
老道正在收拾的法器突然叮當作響,他猛回頭盯著西牆的招魂幡。原本靜止的白布無風自動,緩緩顯出個水漬般的人形輪廓。我听見母親倒抽冷氣——那輪廓分明是拄著拐杖的佝僂老人。
"爹!"跪在最前頭的男人膝行兩步,供桌上的長明燈卻"噗"地滅了。阿寶突然指著西牆咯咯笑起來︰"爺爺在招手呢!"他腕間的指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就像被什麼輕輕撫過。
老道抓起把糯米撒向虛空,米粒落地時竟蹦跳如活物。他快速卷起招魂幡塞進法壇底下,轉身時我瞥見他後頸有道新鮮的抓痕,正在滲出細小的血珠。
"塵歸塵,土歸土。"老道啞著嗓子往香爐插上三支新香,這次煙氣筆直如柱。當第一縷青煙觸到房梁時,天井里突然灌進穿堂風,裹著紙錢盤旋而上。阿寶在這時打了個帶著麥芽糖味的哈欠,腕間最後一點青紫也消失無蹤。
死者老伴顫抖著往火盆里添紙元寶,火焰騰起瞬間,盆中灰燼突然聚成個小旋渦。我揉眼的工夫,老道已經拎著布包消失在影壁後面,只留下地上一串濕漉漉的腳印——明明烈日當空,那水跡卻過了半柱香才干透。
回家的石板路上,母親死死攥著我的手。路過村口老槐樹時,一片枯葉突然落在我肩上。我捏起葉片對著夕陽細看,葉脈間竟凝著顆水珠,咸澀的味道讓我想起阿寶消失的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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