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陽故宮西牆外的老槐樹在1985年初春抽了新芽,我蹲在石板路上數螞蟻時,隔壁張大爺拄著拐杖經過,青磚牆上的日影在他佝僂的背上投下斑駁的光點。"小崽子,知道這紅牆里頭住過多少皇帝嗎?"他渾濁的眼楮透過老花鏡片盯著我,"努爾哈赤的靴子印都刻在崇政殿的金磚上哩。"那時的故宮還未圍起售票處,我們這些胡同里的孩子常在午門外的石獅子旁玩彈珠,被磨得發亮的銅釘門總在下午三點透出森森涼氣,即便盛夏時分,朱漆門縫里滲出的陰冷也讓人後頸發毛。母親說這是"龍氣",可每當我貼著門縫往里瞧,總覺得那些飛檐上的琉璃鴟吻在暮色里會轉動眼珠。
命運的齒輪在1986年清明後開始轉動。父親單位發的故宮特展參觀券帶著油墨香,那天早晨飄著細雨,母親把我的海軍領白襯衫熨得筆挺,領口別著閃閃發光的少先隊徽章。穿過西華門時,欞星門的銅釘上凝結著細密水珠,像無數只冰冷的眼楮。展覽設在鳳凰樓後的鑾駕庫,臨時展櫃玻璃蒙著水汽,埃及來的文物裝在釘著銅角的木箱里,空氣里飄著某種陳腐的松香味。當黑絨布被掀開的瞬間,我的指甲深深掐進了父親的手掌——那具纏滿泛黃亞麻布的木乃伊躺在猩紅絲絨上,凹陷的眼窩里嵌著兩顆青金石,在日光燈下泛著詭異的幽藍。
下午三點一刻,展廳頂燈突然熄滅。黑暗降臨的瞬間,我听見展櫃方向傳來細碎的"咯吱"聲,像是干燥的蘆葦被碾碎。應急燈亮起時,木乃伊右手無名指的位置多了一道裂紋,纏尸布末端垂落在展台邊緣,距離我僅剩半米。"這是法老侍衛長的陪葬品。"講解員的聲音帶著回聲,"出土時棺槨內發現了36枚金甲蟲..."我著魔般向前挪動,鼻尖幾乎貼上冰涼的玻璃。那具干尸左頰的繃帶突然簌簌顫動,青金石眼珠在凹陷的眼眶里微微轉動,纏滿繃帶的嘴角扯出三十度的詭異弧度——我分明看見他腮部的亞麻布皺起細密紋路,像老人微笑時堆疊的皺紋。
淒厲的哭喊驚動了整個展廳。我狂奔過十王亭的月台,飛檐上的驚鳥鈴叮當作響。在穿過文溯閣的瞬間,眼角瞥見回廊盡頭閃過一抹朽黃——那個本該躺在展櫃里的身影,此刻正倚著《四庫全書》的楠木櫃,纏滿繃帶的手掌按在乾隆御題的匾額上。父親在頤和殿後找到我時,我正蜷縮在鎏金銅缸後發抖。斜陽把殿宇的影子拉得老長,東廂房窗欞的�d字紋在地上織成密網。更夫老趙頭說,那天日落後,崇政殿的銅鶴香爐突然冒出青煙,可爐膛里分明沒有半點火星。
此後的三十年,梅雨時節的夢境總在重復那個詭笑。2016年修繕清寧宮地壟時,工人在火炕夾層發現半卷薩滿神諭,泛黃的宣紙上用朱砂畫著人形輪廓,周身纏繞的符咒與木乃伊繃帶紋路驚人相似。故宮研究院的老教授推著眼鏡說︰"努爾哈赤遷都沈陽那年,確實有西域使者進獻過"金棺秘術"......"去年深秋,我在大政殿的藻井下偶遇當年的講解員,她已白發蒼蒼,卻清晰記得那個春日︰"那天供電局記錄沒有停電,展櫃用的是獨立發電機。"她布滿老年斑的手指點在泛黃的參觀手冊上,法老侍衛長的資料頁角落,有人用鋼筆寫著滿文批注——"天聰三年,西域獻不死秘術,藏于鳳凰樓地宮"。
此刻我站在鑾駕庫舊址,夕陽把廊柱的影子拉得與1986年那天同樣修長。展櫃位置的地磚上,幾道抓痕般的刻痕組成奇異的符號,與清宮檔案中記錄的薩滿鎮魂符完全吻合。晚風穿過回廊,帶著若有若無的腐朽松香,崇政殿方向傳來悠遠的銅鈴清音。或許四百年前,某個滿洲工匠在給木乃伊棺槨繪制紋樣時,無意間復刻了長白山神祠的鎮魂符;又或許在某個平行時空,努爾哈赤的巫師正與埃及祭司進行著跨越大陸的對話。故宮飛檐上的嘲風獸依然凝視著城市天際線,而那個凝固在時光里的詭笑,至今仍在朱牆黃瓦間徘徊游蕩。當年逃跑時甩飛的少先隊徽章,至今還卡在清寧宮飛檐的瓦縫里,每逢雨夜便會反射著月光,像只永不閉合的眼楮。
喜歡民間故事錄合集請大家收藏︰()民間故事錄合集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