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的夏天,知了在村口的榕樹上叫得人心煩。我蹲在曬谷場邊的石磨旁,汗珠順著脖頸滑進領口,右手捏著半截粉筆在地上畫格子。發小阿慧從青石板路那頭跑來,碎花裙擺沾著泥點︰"小滿,祠堂院里曬的花生要收,我媽叫你搭把手。"
我手一抖,粉筆在"跳房子"的第八格劃出道歪斜的白痕。祠堂灰黑色的飛檐從竹林後探出來,七月的陽光照在瓦片上泛著冷光,像條盤踞的毒蛇。
"我、我還要回家喂雞......"我縮著脖子往後退,鞋跟踢翻了裝粉筆的鐵皮盒。
阿慧叉著腰笑出聲︰"膽小鬼,院門都不進,就在廊下幫我把麻袋撐開。"她沾著花生殼碎屑的手指戳在我肩頭,"完事請你吃腌楊桃。"
祠堂的穿堂風裹著霉味撲面而來時,我正踮腳夠麻袋的邊沿。褪色的雕花門扇吱呀作響,神龕前垂落的暗紅帷幔被風吹得鼓脹,像懸在半空的血泡。阿慧媽媽曬的花生鋪滿青磚地,幾粒滾進正廳門檻內,在陰影里泛著詭異的青白色。
"別發愣啊。"阿慧踢了踢我的腳後跟。我慌忙低頭,卻瞥見西側廂房木窗欞上凝結的水珠——三伏天正午,那窗框上竟結著薄霜。
那天夜里,妹妹從三坪村帶回的銅錢項鏈硌得我鎖骨生疼。拇指大的方孔銅錢泛著詭異的幽綠,拴著褪色的紅繩,在月光下能看清"乾隆通寶"四個字,邊緣卻比尋常銅錢多出圈細密的鋸齒。
"姐你戴反了。"十歲的妹妹趴在我床頭,濕漉漉的頭發還帶著廟里的香火味,"擺攤的老頭說銅錢要字面朝外才能闢邪。"
我翻身把銅錢壓在胸口,黑暗中听見祠堂方向傳來野貓哭嚎。後半夜開始下雨,雨點砸在瓦片上的聲響漸漸變成指甲抓撓木板的動靜。我在夢里聞到稻草發酵的酸腐味,睜開眼看見祠堂梁柱上垂下的蛛網,每根絲都綴著暗紅血珠。
"這里不對勁。"同班的林燕攥著我的手腕,她校服袖口蹭著青苔。我們踩過及膝的稻草,腐爛的睫稈里鑽出白胖的蛆蟲。本該供奉牌位的正廳空無一物,八仙桌的位置隆起六個草堆,形狀像蜷縮的人體。
林燕的尖叫卡在喉嚨里。我掀開最近的草垛,半張青紫的女人臉突然彈起,發髻上歪斜的銀簪刺破我的掌心。我們發瘋似的扒開所有草堆,六具尸體整齊排列在祠堂中央。穿靛藍短打的漢子脖頸烏黑,梳麻花辮的少女腹部插著剪刀,最邊上的老嫗手里還攥著半塊發霉的米糕。
"窗戶封死了。"林燕帶著哭腔捶打牆壁。我摸索到東南牆角時,指尖觸到個拳頭大的鼠洞。腐臭的陰風從洞口涌出,吹散滿地稻草——青磚地上赫然顯出六道暗紅拖痕,從我們腳下蜿蜒至洞口。
搬尸體時,穿繡鞋的小腳婦人突然睜眼沖我笑。我驚叫著後退,後腦勺撞上硬物。睜開眼發現是床頭鐵架,窗外天光大亮,冷汗把銅錢黏在胸口,烙出個清晰的方孔印。
表姐家灶房飄出艾草香時,我正攥著搪瓷杯發抖。表姐舀米湯的手頓了頓,陶勺"當啷"砸進鍋里。
"三叔公說過祠堂早年鬧過事。"表姐扯著我繞到祠堂後巷,芭蕉葉上凝著晨露,"五三年破除封建,六個守祠人吊死在梁上。"她指甲掐進我腕子,"你夢見的服飾......是不是藍布衫配棗紅腰封?"
我點頭那瞬,祠堂內突然傳來牌位傾倒的悶響。表姐臉色煞白地掰開我衣領,銅錢邊緣的鋸齒在她指尖滲出黑血︰"這是墳頭錢!邊緣刻的是往生咒,要浸過尸油才會泛綠光!"
母親把銅錢扔進灶膛時爆出詭異的藍火。妹妹抽泣著說擺攤老頭戴著灰呢帽,攤位上全是沾泥的物件。那夜全村狗吠不止,我家木門被拍得砰砰響。父親抄起柴刀開門,只見門檻上整整齊齊擺著六顆潮汕柑,每顆都插著三炷燃盡的香梗。
之後整個暑假,祠堂院牆外的野薔薇突然瘋長,血紅的花苞里裹著米粒大的白蛹。村里老人說那是吊死鬼的舌頭,要等中元節才會吐出冤魂。經過祠堂時我總听見細碎的腳步聲,像是六雙布鞋在青磚地上拖行,有次回頭竟看到牆頭立著六只烏鴉,每只都缺了左眼。
八月末暴雨沖垮祠堂西牆,露出夾層里六副朽爛的棺材。鎮里來的文物員說這是罕見的"蔭尸槨",棺內殘存的綢緞正是藍底紅邊紋。我在放學路上看見遷葬隊伍,紙錢紛紛揚揚落進溝渠,混著雨水泥漿竟匯成六個旋渦。
那串銅錢在灶膛灰燼里躺了半月,直到收破爛的跛腳李撿走。後來有人見他戴著那項鏈醉倒在祠堂門口,第二天被發現時,脖頸纏著圈烏紫掐痕,嘴里塞滿霉變的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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