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的冬天格外寒冷,河面結著灰白色的薄冰。我縮在褪色的碎花棉襖里,哈出的白氣在睫毛上凝成細小的冰晶。十五歲的我和小慧、春燕蹲在村口水泥管里,借著最後一點天光把裁好的紅紙卷成筒狀。這些鞭炮筒子每捆能換兩毛錢,是我們買練習本唯一的指望。
"阿香,你手真巧。"春燕把凍僵的手指伸到嘴邊呵氣,"我卷三個你都卷五個了。"她家茅草屋頂漏風,手背上還結著暗紅的凍瘡。我正要答話,遠處傳來張嬸尖利的吆喝︰"收工啦!再晚可要撞煞了!"
暮色像潑墨似的漫上來,河對岸外婆家的青磚房只剩個模糊輪廓。我們挎著竹籃往家走,竹橋在腳下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走到橋中央時,冷風突然打著旋兒卷過耳畔,我听見母親在喊︰"香妹——"
那聲音像浸了蜜糖似的甜膩,卻讓我後頸寒毛直豎。小慧她們仍在說笑,仿佛完全沒听見。正要應聲,喉嚨突然被棉花堵住似的發不出聲。回頭望去,橋東頭外婆家的曬谷場上,母親和外婆並排站著,兩人臉上掛著同款詭異的笑容——嘴角咧到耳根,眼窩里卻黑洞洞的。
"香妹——"這次是橋西頭自家土坯房前傳來的呼喚。母親穿著出嫁時的紅襖子,慘白的臉在暮色里泛著青光。兩個母親隔著三十米寬的河面同時招手,竹橋突然劇烈晃動起來,河底傳來汩汩的水聲。
"阿香!"春燕猛地拽我胳膊,"你中邪了?"我這才發現自己半邊身子已經探出橋欄,腳下就是泛著冰碴的河水。三個女孩跌跌撞撞跑過橋,身後此起彼伏的"香妹"聲像蛛網纏在背上。
母親听完我的講述時,煤油燈正爆出個燈花。她手中的鞋底"啪"地掉在地上,針尖在食指刺出粒血珠。"這是水鬼找替身..."她把我摟得生疼,"她們在陰陽界上擺了迷魂陣,就等你應聲。"
那夜母親用艾草蘸雄黃酒在我額頭畫符,守著我直到雞鳴。月光透過窗欞在地上投出柵欄似的影子,我數著母親數珠子的 嗒聲,听見她在念《地藏經》。供桌上的觀音像被香火燻得面目模糊,燭淚在瓷盤里凝成猩紅的瘤子。
三天後村里辦白事,王阿婆的棺材從橋上過時,抬棺的麻繩突然齊齊斷裂。我躲在送葬隊伍最後,看見渾濁的河水中浮起串氣泡,像有誰在水底輕笑。母親死死捂住我的嘴,她掌心的老繭蹭得我臉頰生疼。
從此每個黃昏,母親都會在門檻撒把糯米。我常看見她對著橋頭燒紙錢,火光里飄飛的灰燼像無數掙扎的手。有次偷听到她和神婆嘀咕︰"那橋上原有對投河母女,算起來...正巧三十三年..."
深冬第一場雪落下時,春燕家搬去了鎮上。經過竹橋時她突然說︰"那晚我看見你背後有黑影,像...像個人趴在你肩上。"她脖間的銀鎖片叮當作響,那是她娘特意從娘娘廟求來的。
我再沒去過橋東頭的外婆家。每次路過竹橋,總覺得橋樁上暗紅的苔蘚像干涸的血跡。去年清明上墳,發現外婆墓碑上的瓷像裂了道縫,照片里的笑容莫名讓我想起那個冬夜。
母親如今還會在七月半往河里撒飯團,說這是"水路道場"。有次我試探著問起當年的事,她正在納鞋底的手一抖︰"陰人借陽路,生人讓死道..."話沒說完,穿堂風突然撲滅了油燈,供桌上的隻果咕嚕嚕滾到地上,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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