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潮濕粘在走廊瓷磚上，林楠端著塑料盆往寢室走時，余光瞥見樓道盡頭那扇永遠敞開的鐵窗。暮色正順著防盜網縫隙滲進來，在灰白牆面洇出一片暗紅。她想起下午化學課講的血月原理，突然覺得嗓子發緊。
"怎麼才回來？"甦婷正在給新買的台燈貼星星貼紙，六邊形光斑在她臉上晃動，"熱水器又壞了是不是？"
林楠把濕漉漉的洗發水放在床下鐵架上，八張上下鋪像沉默的巨人分列兩側。正中央的榆木方桌已經擺滿復習資料，最顯眼的位置擺著兩個巴掌大的布偶。穿藍裙子的兔子眼楮是兩顆褪色的紐扣，旁邊的小熊右耳有道歪歪扭扭的針腳。
"你們听說了嗎？"上鋪傳來 聲，周曉雨半個身子探出護欄，"今天小夏請假去殯儀館，听說她那個發小......"
話音被推門聲打斷。小夏抱著裝滿洗衣液的塑料桶站在門口，劉海濕漉漉貼在額頭上。所有人都注意到她左臂纏著的黑紗，在慘白日光燈下泛著冷光。
"這個放你床頭？"甦婷舉起小熊，被小夏突然的抽氣聲嚇得僵住。布偶從她指間滑落，在桌角磕出悶響。
"別踫！"小夏幾乎是撲到桌前，顫抖的手指撫平小熊翹起的絨毛，"這是小敏最後做的手工......醫生說癌細胞擴散到喉嚨時，她還在縫這個。"
林楠感覺後頸竄過一陣涼風。她抬頭看向正對陽台的寢室門，潮濕的夜風卷著洗衣粉味道涌進來，把牆上的值日表吹得嘩嘩作響。不知誰開了小台燈，暖黃光束在方桌投下交錯的陰影。
"物理卷子最後一題......"周曉雨剛翻開練習冊，鋼筆突然在草稿紙上劃出長痕。所有人都听見那聲短促的抽氣，像是有人貼著耳朵快速深呼吸。
"你們听見了嗎？"靠門的下鋪傳來顫抖的詢問。林楠認出是總戴助听器的張悅，此刻她正死死攥著床欄，指節泛白，"像......像有人對著麥克風呼氣。"
八雙拖鞋同時踩上水泥地的摩擦聲格外刺耳。林楠發現自己正無意識摸著左耳，那里殘留著詭異的酥麻感。十四只眼楮在昏暗中對視，直到第二聲"哈——"從某個角落蕩開，比前次更綿長，帶著粘稠的震顫尾音。
"是風！"甦婷突然指向陽台，"晾衣繩在晃！"
眾人轉頭時，林楠分明看見小夏迅速把兩個布偶塞進抽屜。鐵質滑軌發出刺耳的"吱呀"，混在第三聲哈氣里竟像痛苦的呻吟。這次所有人都听見了，聲音源頭在狹窄空間里詭異地游移，忽而貼著後頸，忽而懸在頭頂。
"都別動！"周曉雨突然舉起手機，"開錄音。"
熒光屏亮起的瞬間，第四聲哈氣幾乎是貼著麥克風炸開。林楠看見張悅的助听器指示燈瘋狂閃爍，而自己太陽穴突突直跳——那根本不是人類能發出的頻率，像是砂紙摩擦著聲帶，又像破舊風箱苟延殘喘的嘶鳴。
"是小敏......"小夏突然踉蹌著後退，後腰撞在鐵架床上發出巨響，"她喉嚨插著管子的呼吸聲......就是這個聲音！"
林楠感覺血液在耳膜里轟鳴。她看見甦婷抓起晾衣桿捅向天花板，周曉雨蹲在地上檢查暖氣管，而自己鬼使神差地走向陽台。鏡面瓷磚映出八個晃動的影子，當第十一聲哈氣響起時，她清晰看見自己呼出的白霧竟在空中扭成螺旋狀。
"在這里！"張悅突然尖叫。眾人順著她顫抖的手指望去，抽屜縫隙里滲出縷縷白霧，兩個布偶不知何時自己翻了出來。藍裙子兔子的紐扣眼楮反射著冷光，小熊的歪耳朵正以詭異的角度抖動。
宿管阿姨的拍門聲和哈氣聲同時達到頂點。當白熾燈驟然亮起時，林楠看見小夏抽屜里飄出一張診斷書復印件，患者簽名欄寫著"宋小敏"，日期是三個月前。而最下方的死亡證明上，死亡時間赫然標注著今晚八點十七分——正是她們听見第一聲哈氣的時刻。
後來校方在檢修報告里寫道︰老式暖氣管熱脹冷縮導致異響。但直到畢業那天，林楠在整理床鋪時，從鐵架夾縫摸到兩顆褪色的紐扣，背面還沾著干涸的膠水。而那張本該被收走的死亡證明復印件，始終沒人承認是自己放進小夏抽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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