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梅雨季來得格外早,青石村的老井沿已經爬滿深綠苔蘚。這個藏在山褶子里的村莊至今保留著七口古井,雨季時水位能漲到井沿三指寬,婦人們浣衣時總要把木盆卡在青石縫里才不會被水沖走。
村東頭的趙天寶蹲在自家門檻上剔牙,瞅著斜對面王寡婦端著木盆往公井方向走。他故意把牙簽往地上一吐,那截細竹棍不偏不倚滾到人家繡花鞋邊。"王家嫂子,大晌午的洗什麼衣裳啊?"他咧開嘴露出焦黃的板牙,嚇得婦人轉身就往回跑,木盆里的皂角撒了一地。
村主任老楊頭叼著旱煙袋從曬谷場過來,正撞見這場景。煙鍋在鞋底重重一磕︰"作孽喲!自打他娘前年喝農藥走了,這小子越發沒人樣了。"這話順著穿堂風飄進趙天寶耳朵,他抄起牆根的碎瓦片就朝人砸去,瓦片擦著老楊頭的灰布衫飛過,在黃土牆上撞得粉碎。
日頭西斜時,老張頭挑著柏木水桶往村中央的四方井去。這是全村最深的井,井台用八塊青石板拼成八卦形,據說光緒年間就有這口井。他剛把第二桶水絞上來,突然听見牆根傳來嗤笑︰"喝吧喝吧,老子剛往里頭滋了泡熱乎的。"
趙天寶從老槐樹後晃出來,褲腰帶松垮垮吊在胯骨上。老張頭握扁擔的手暴起青筋,桶里清水映出他漲紅的臉︰"缺德玩意兒!當心天打雷劈!"兩桶水嘩啦潑在青石板上,很快被苔蘚吸得干干淨淨。
消息比暮色蔓延得還快。等老張頭走到村西頭李家井時,井台邊已經聚了五六戶人家。殺豬匠劉老三把鐵皮水舀子敲得鐺鐺響︰"往後咱們輪班守井,見著那混球就潑糞!"幾個婦人把木桶挨個檢查,生怕有誰真打了那髒水回家。
子夜時分,東南天際滾來悶雷。趙天寶躺在咯吱作響的竹床上,听著瓦片被雨點砸得 啪響。他翻了個身,床腳堆著的空酒瓶叮當亂撞。突然一道紫電劈開夜空,照亮窗台上供著的褪色相框——那是他娘生前最後一張照片,女人枯瘦的臉上凝著兩道淚痕。
"轟隆!"百年老槐的枝干在雷火中裂成兩半,帶著火星的樹干直直砸向土坯房。暴雨裹著泥漿灌進坍塌的屋頂,將床頭那包偷來的銀鐲子沖得不知去向。
第二天雞還沒叫,村里就炸了鍋。二十幾個青壯年踩著爛泥往廢墟里挖,老楊頭的銅煙鍋在晨霧里一閃一閃︰"輕著點!瓦片底下可能還有人。"不知誰先摸到冰涼的腳踝,人群突然安靜下來。
趙天寶的尸體蜷成蝦米狀,房梁正壓在胸口。最 人的是他瞪圓的眼楮,仿佛臨死前看見了什麼駭人的東西。劉老三扯了塊破草席蓋住尸體,轉頭發現老槐樹焦黑的斷口處,樹皮裂痕竟像極了張怒目圓睜的人臉。
這事過去整三個月,村里娃娃們還不敢靠近四方井。倒是那截雷劈木被人供到土地廟,用朱砂寫了"鎮邪"二字。如今外村人來打水,總能听見老人坐在井沿上說古︰"舉頭三尺有神明吶,你們看這青石板上的焦痕......"
雨後的井水格外清冽,倒映著新刷過桐油的轆轤。不知哪家媳婦打水時掉了枚銅錢,硬幣旋轉著沉向井底,驚起一尾紅鱗鯉魚,擺動的尾鰭攪碎了水面殘存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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