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潛流與星光
杭州的秋天總是來得突然。
楊龍站在辰星互動新租的辦公室窗前，望著遠處阿里巴巴西溪園區的輪廓。那座巨大的玻璃建築群在晨光中閃爍著冷冽的光芒，像一頭蟄伏的巨獸。他手里捏著一份剛打印出來的新聞稿——《阿里巴巴宣布成立數字娛樂事業群》，紙頁邊緣被他無意識捏出了褶皺。
“看什麼呢？”豆豆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懷里抱著一摞厚重的藝術史教材，發梢還沾著雨水，顯然是剛從國美下課就跑過來了。
楊龍接過她手里的書，順手拂去她肩上的水珠︰“阿里要進軍文娛產業了。”
豆豆踮起腳看了眼他手中的文件，眉頭微微蹙起︰“可他們不是做電商的嗎？”
“正因為是電商，才可怕。”楊龍把新聞稿攤在桌上，手指點著其中一段，“你看這里——‘整合優酷、uc、大麥網等資源’，這意味著他們手握流量入口、支付渠道和內容平台。”
豆豆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突然從書包里掏出一個保溫盒︰“先吃飯。我繞道去買了知味觀的蟹黃包，再不吃就涼了。”
保溫盒打開的瞬間，鮮香的熱氣氤氳而起。楊龍這才意識到自己從早上起就沒吃東西。他夾起一個包子，看著豆豆從辦公室角落拖出折疊小桌——這是她上周特意買的，說是不能總讓他對著電腦吃外賣。
“今天課上講了什麼？”他隨口問道。
豆豆的眼楮立刻亮了起來︰“敦煌壁畫里的飛天！老師說游戲里的懸浮角色設計，很多靈感都來自——”她的聲音戛然而止，突然從教材里抽出一張素描紙，“你看這個！”
紙上是一個飄帶飛舞的q版仙女，裙擺化作流雲，手里卻捧著個智能手機。傳統與荒誕的踫撞讓楊龍差點嗆到。
“我想加到《萌寵物語》的新版本里。”豆豆咬著筷子尖，“就叫‘網購仙女’，技能是給隊友空投補給......”
楊龍突然放下筷子。
“怎麼了？不好笑嗎？”豆豆有些忐忑。
“不，是太好了。”他抓起手機飛快記錄，“阿里最缺的就是這種有傳播力的原創ip。如果我們能把游戲角色和電商場景結合......”
豆豆望著他發亮的眼楮，突然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頰︰“楊先生，現在是午飯時間。”
窗外的雨又大了些，打在玻璃上發出細密的聲響。楊龍望著豆豆低頭扒飯時顫動的睫毛，忽然覺得阿里巴巴的陰影也沒那麼迫人了。
下午的會議開到一半，宋薇娜突然闖了進來。
“出大事了！”她揮舞著手機，“阿里游戲剛挖走了我們談好的兩個ue4工程師！”
會議室里一片嘩然。張毅猛地站起來︰“就是開價25萬的那兩個？阿里給多少？”
“30萬起步，還有股權激勵！”宋薇娜哭喪著臉，“人事說對方直接在西溪園區安排了面試廳，當場簽offer！”
楊龍沉默地轉著筆。這比他預計的來得更快——在原時間線里，阿里大規模進軍游戲還要等到2014年。但現在看來，這只巨獸已經聞到了血腥味。
“先別慌。”他敲了敲白板，“阿里的優勢是流量和資本，但游戲需要的是——”
“創意！”林小雨突然舉手，“就像豆豆姐的網購仙女！”
楊龍嘴角微揚︰“沒錯。通知全員，明天起啟動‘星火計劃’。”他在白板上寫下幾個關鍵詞︰社交電商、虛擬偶像、ugc內容，“我們要做的不是對抗阿里，而是讓他們不得不與我們合作。”
深夜的辦公室只剩下楊龍一人。
電腦屏幕上是剛完成的商業計劃書，標題赫然寫著《“游戲+電商”生態閉環構想》。他揉了揉酸脹的眼楮，突然聞到一股咖啡香。
“就知道你還在。”豆豆把馬克杯放在桌上，身上套著他的舊毛衣，袖子長得蓋住了半個手掌，“小娜說你沒吃晚飯。”
她從口袋里摸出兩個還溫熱的飯團，包裝紙上沾著水珠。楊龍這才注意到她的頭發又濕了——從國美到公司要轉兩趟公交，今晚的雨一直沒停。
“下次別來了。”他握住她冰涼的手指，“這麼晚不安全。”
豆豆撇撇嘴︰“那你也別熬夜啊。”她湊過來看屏幕，“這是什麼？‘虛擬偶像直播帶貨’？”
“只是一個想法。”楊龍把計劃書最小化，“阿里有流量，我們有ip。如果能讓《萌寵物語》的角色在淘寶直播......”
豆豆突然扳過他的臉︰“楊龍，你眼楮里有血絲。”
她的拇指輕輕撫過他干澀的眼角，這個突如其來的溫柔動作讓楊龍一時失語。辦公室里只有主機風扇的嗡鳴，和雨水敲打窗欞的聲音。
“我今天在圖書館看到一句話。”豆豆的聲音很輕，“‘商業的本質是解決需求，而不是制造焦慮’。”
楊龍怔了怔。
“你總說阿里有多強大，可我們玩家要的不是這個。”她從包里拿出素描本，翻到最新一頁——上面畫著幾個q版玩家形象，正圍著“網購仙女”搶紅包，“他們只要好玩和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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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一道閃電劃過，照亮了兩人依偎的身影。楊龍突然意識到，自己一直在用重生者的視角俯視這個時代，卻忘了最樸素的真理——無論阿里還是網易，最終都要回到“人”的需求上來。
他合上電腦︰“走吧，回家。”
周末的西湖總是人滿為患。
楊龍和豆豆擠在斷橋邊的長椅上，分食一個定勝糕。不遠處，幾個ser正在拍《仙劍奇俠傳》的外景，引來路人圍觀。
“其實可以找他們合作。”豆豆突然說，“這些民間ser比專業模特更有感染力。”
楊龍正要回應，手機突然震動。是張毅發來的消息︰“阿里游戲負責人下周要來杭州，點名要見你。”
他盯著屏幕看了幾秒，突然笑了︰“看來我們的‘星火’引起注意了。”
豆豆湊過來看手機，發絲蹭得他臉頰發癢︰“你要去見嗎？”
“見，當然要見。”楊龍把最後一口定勝糕喂給她，“不過得帶上我們的秘密武器。”
“什麼武器？”
他指了指豆豆的素描本︰“你的‘網購仙女’，和這個——”從口袋里掏出一份折疊的企劃書，封面上寫著《“游戲+電商”文化賦能計劃》。
湖面上掠過一群白鷺，豆豆望著它們消失在雷峰塔方向，突然說︰“我昨晚夢見我們的游戲了。”
“嗯？”
“夢見它變成了一個世界。”她的眼楮映著湖光，“玩家在里面逛街、開店，甚至......結婚生子。”
楊龍心頭一震——這不正是他構想中的《原神》雛形嗎？
“會實現的。”他握緊她的手，“不過在那之前——”
“得先搞定阿里。”豆豆接話，兩人相視一笑。
夕陽西下，湖面泛起金色的波紋。楊龍想，或許商業競爭就像這西湖水，看似平靜，深處卻有無數暗流交匯。而他要做的，不是對抗巨浪，而是學會御浪而行。
王阿姨來得比預期更早。
楊龍剛開完晨會，前台就打電話說有位"哈爾濱來的王阿姨"在接待室等他。推開門時，他看見豆豆正局促地坐在沙發邊緣，對面是一位燙著卷發、穿玫紅色外套的中年婦女，茶幾上擺著兩個鼓鼓的塑料袋——不用看也知道是哈爾濱紅腸和秋林格瓦斯。
"哎呦，這就是楊龍吧？"王阿姨的嗓門瞬間填滿整個房間，"比照片上精神多了！"
豆豆的臉紅得像桌上的紅腸包裝紙。楊龍剛坐下，塑料袋就被推到他面前︰"快嘗嘗，特意從秋林總店買的！曉梅小時候最愛吃這個配大列巴......"
"阿姨！"豆豆急得直拽王阿姨的袖子。
接下來的半小時里，楊龍知道了以下信息︰王阿姨是豆豆母親的表姐、豆豆小學時掉進松花江是她救的、哈爾濱最近豬肉漲價了、以及——
"你們打算什麼時候要孩子啊？"王阿姨突然壓低聲音，"曉梅都26了，再晚就是高齡產婦......"
"噗——"楊龍的格瓦斯噴了出來。
豆豆猛地站起來︰"阿姨我帶你參觀公司！"
宋薇娜的戀情來得快去得更快。
周一晨會上，她頂著一對腫得像桃子的眼楮闖進來，把手機啪地摔在會議桌上︰"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屏幕上是她和某個樂隊主唱的聊天記錄。最後一條寫著︰"寶貝，我巡演期間需要私人空間，暫時別聯系了~"而上方三分鐘前，林小雨剛發來這人在酒吧摟著兩個姑娘的照片。
"我給他買過三把吉他！"宋薇娜抽泣著，"最新那把是gibson限量款......"
張毅默默算了算價格，倒吸一口冷氣︰"夠買兩台服務器了。"
"重點是吉他嗎？！"宋薇娜把鼻涕紙扔向他，"重點是愛情！信仰！靈魂的共鳴！"
楊龍和豆豆交換了個眼神。上周他們還在討論要不要提醒小娜——那個主唱在圈內的風評實在算不上好。
"其實......"豆豆小心翼翼遞上紙巾，"我有個學長在音樂圈，說這人同時交往過五個......"
"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宋薇娜的眼淚突然止住了，眼神變得危險起來。
豆豆縮了縮脖子︰"你當時說我們是"不懂藝術的俗人"......"
辦公室瞬間安靜得可怕。楊龍不動聲色地把水果刀往遠處推了推。
"我要報復。"宋薇娜突然宣布。
楊龍心頭一緊︰"違法的事不行。"
"想什麼呢！"她翻了個白眼，從包里掏出一沓文件，"《萌寵物語》音樂企劃2.0，我要找真正的音樂人合作——比如逃跑計劃！"
預算表上的數字讓張毅差點昏過去。
王阿姨的視察持續了整整三天。
她嘗了公司冰箱里所有的飲料評價"不如格瓦斯"），給每個員工送了哈爾濱冰箱貼張毅的掉進咖啡杯里），還旁听了兩次策劃會全程用"嘖嘖"聲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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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尷尬的是周四下午。當王阿姨舉著手機在辦公區直播"我外甥女的公司"時，阿里游戲的程武恰好帶著團隊來拜訪。
"這位是......？"程武看著鏡頭前比耶的王阿姨。
"我三姨！"宋薇娜一個箭步沖上去挽住王阿姨，"專門從東北來看我們的！阿姨，這位是阿里的程總......"
楊龍趁機把豆豆拉進茶水間︰"你沒告訴她今天有重要客戶？"
"我說了！"豆豆欲哭無淚，"她說"正好幫你把把關"......"
透過玻璃門，他們看見王阿姨正熱情地往程武手里塞紅腸︰"嘗嘗！可正宗了！你們杭州人就知道吃甜的......"
令人意外的是，這場鬧劇反而促成了合作。
"很真實的企業文化。"簽約時程武對楊龍說，"比那些裝腔作勢的創業公司強多了。"
合同約定，辰星將為淘寶造物節開發限定版虛擬寵物，而阿里則開放部分流量入口。最關鍵的條款藏在附件里——若合作效果達標，阿里雲將給予辰星特別技術服務費率。
"你們運氣不錯。"程武臨走時意味深長地說，"集團現在對內容生態的投入，是十億級別的。"
送走阿里的人，楊龍發現豆豆不見了。他在消防通道找到她時，她正抱著膝蓋坐在樓梯上，手機屏幕亮著——是和母親的通話記錄，時長47分鐘。
"王阿姨說我爸腰病又犯了。"她聲音悶悶的，"讓我趕緊結婚，趁他們還能幫忙帶孩子......"
楊龍蹲下來，看見她睫毛上掛著細小的淚珠。在原本的時間線里，豆豆的父親就是因為延誤治療，最終癱瘓在床。
"周末我陪你回趟哈爾濱。"他擦掉她的眼淚，"順便把結婚證領了。"
豆豆猛地抬頭︰"可阿里項目剛啟動......"
"所以得抓緊。"楊龍拿出手機給她看機票信息，"明天最早一班，我都訂好了。"
宋薇娜的"報復計劃"進行得轟轟烈烈。
她不知怎麼真聯系上了逃跑計劃的主唱毛川，對方听完《萌寵物語》的企劃後，居然同意以友情價創作主題曲。
"因為他也被前任坑過！"宋薇娜興奮地宣布，"我們要做全杭州最酷的游戲公司！"
張毅看著報價單，第一次對她露出敬佩的眼神。
而王阿姨臨走那天，偷偷塞給楊龍一個厚厚的紅包︰"曉梅這孩子打小要強，可她看你的眼神啊，還跟小時候看櫥窗里的鋼琴一樣。"
楊龍站在機場出發層，看著豆豆和王阿姨依依惜別的背影。陽光透過玻璃穹頂灑下來，給所有人和行李都鍍上金邊。他突然想起原時間線里那個獨自在病房照顧父親的豆豆——疲憊、沉默，眼里再也沒有光。
手機震動起來，是程武發來的消息︰"造物節企劃已通過，建議增加東北元素。"
楊龍笑了笑，回復道︰"沒問題，我們正好有正宗哈爾濱紅腸的ip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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