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冰城往事
哈爾濱的冬天來得比杭州早得多。
飛機剛落地，豆豆就打了個哆嗦，下意識往楊龍懷里縮了縮。她今天特意穿了件厚實的羽絨服，卻還是抵不住北方的寒風——那是一種帶著松針和煤煙味的冷，和杭州濕潤的寒意完全不同。
"先去我家還是先去醫院？"楊龍把圍巾解下來裹在她脖子上，上面還殘留著洗衣液淡淡的薰衣草香。
豆豆的手指在圍巾邊緣捏了捏︰"醫院吧......我爸要是知道我們先去領證，肯定又要說我不懂事。"
出租車駛過中央大街時，積雪在車輪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豆豆望著窗外熟悉的俄式建築，突然小聲說︰"其實我爸腰病沒那麼嚴重，他就是......想我了。"
楊龍默默握住她的手。他知道豆豆父親是什麼樣的人——那個在冰面上鑿窟窿釣魚都舍不得買新棉鞋的倔老頭，能主動說想女兒，已經是最大的妥協了。
醫院走廊里的消毒水味比記憶中淡了些。
豆豆父親靠在病床上，腰間的護具讓他看起來比實際更瘦小。見到楊龍，他眼楮亮了一下，隨即又板起臉︰"公司不忙啊？大老遠跑回來。"
"爸！"豆豆紅著眼眶撲過去，"還疼不疼？"
"有啥疼的，老毛病了。"老人擺擺手，卻忍不住多看了楊龍兩眼，"你倆......"
楊龍從包里拿出一個文件袋︰"叔，我和曉梅打算明天去領證。"
病房里突然安靜得能听見點滴聲。豆豆父親盯著那個文件袋看了很久，突然對女兒說︰"去給我打壺熱水。"
等豆豆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盡頭，老人才緩緩開口︰"曉梅從小就有主意。六歲那年，她為了學鋼琴，每天走四公里去少年宮，腳底磨出血泡都不吭聲。"他摩挲著病床護欄上的鐵銹，"現在她選了你，我攔不住。就問你一句——"
"您說。"
"要是哪天公司不行了，你能保證不讓她吃苦嗎？"
窗外的雪又下大了，楊龍想起原時間線里那個被生活壓彎了腰的豆豆。他彎腰從文件袋底層抽出一張銀行卡︰"密碼是曉梅生日，里面有五十萬。不管發生什麼，這筆錢都不會動。"
老人盯著銀行卡看了半晌，突然笑了︰"傻小子，我是要你這句話嗎？"他把卡推回去，"收著吧，結婚用錢的地方多......"
豆豆拎著暖壺回來時，發現父親正教楊龍怎麼辨別正宗的紅腸——這是東北男人表達認可的方式。
從醫院出來已是傍晚。
楊龍站在住院部門口給彭旭發消息，突然听見身後有人喊他︰"楊總監？真是你啊！"
郝義穿著件皺巴巴的西裝，手里拎著個ct袋子，下巴上的胡茬像是三天沒刮。和記憶中那個趾高氣揚的市場部主管判若兩人。<還好嗎？"寒暄過後，楊龍隨口問道。
郝義的笑容僵在臉上︰"別提了，索尼和世嘉打價格戰，現在整個單機市場都在賠錢......"他壓低聲音，"彭總監上周還跟董事長拍桌子，非要把資源全押在ps上。"<正是因為死守世嘉土星ss），錯過了ps崛起的黃金期，最終淪落到靠外包度日。
"華強北的ss水貨已經跌破千元了。"他故意說，"彭總監是對的。"
郝義像看瘋子一樣看著他︰"可世嘉有《vr戰士》啊！"
"索尼有《最終幻想7》。"楊龍拍拍他肩膀，"不信的話，去問問廣州的渠道商，現在哪款主機走貨快。"
<年會上意氣風發的樣子。
彭旭約在中央大街的老俄僑咖啡館。
她比上次見面瘦了不少，黑色高領毛衣襯得臉色越發蒼白，只有指尖的香煙還燃著一點橘紅的光。
"听說你要結婚了？"煙霧後面，她的眼楮看不出情緒。
楊龍點點頭，把菜單推過去︰"你愛的列巴圈，我提前訂了。"
彭旭突然笑了︰"還是這麼滴水不漏。"她掐滅煙蒂，"直說吧，來當說客的？"<不該押注ss。"楊龍直視她的眼楮，"索尼的圖形芯片領先一代，而且——"
"而且第三方廠商都在往ps靠攏。"彭旭打斷他，"你以為董事會那群老古董不懂？他們只是舍不得世嘉給的返點。"<的衰敗，正是從這場主機大戰開始的。
"杭州怎麼樣？"彭旭突然換了個話題。
"冬天沒暖氣。"
"活該。"她嘴角微微上揚，"阿里的事我听說了，程武不是好相與的人。"
服務生送來列巴圈，彭旭掰下一塊，卻沒吃︰"董事長給我最後通牒——要麼放棄ps提案，要麼滾蛋。"
楊龍沉默片刻，從手機調出一份文件︰"辰星需要個商務顧問，月薪兩萬，不用坐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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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旭盯著屏幕看了很久，突然把列巴圈砸進他懷里︰"楊龍，你他媽永遠這麼討厭。"
她的聲音有些發抖，但眼神已經恢復了銳利︰"條件？"
"明年三月前，幫我們打通日本渠道。"
"成交。"
領證那天，哈爾濱出了太陽。
豆豆穿著件嶄新的白色羽絨服，在民政局門口直跺腳︰"我身份證呢？剛才還在兜里......"
楊龍從她背包側袋摸出證件︰"昨晚你怕忘了，特意塞這兒的。"
"哦......"她耳尖通紅，突然壓低聲音，"我剛才看見小娜發的消息，說逃跑計劃把deo做好了！"
陽光透過光禿禿的樹枝，在雪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楊龍想起今早收到的那封郵件——阿里已經將《萌寵物語》列入造物節主推名單。而此刻，他未來的妻子正為了一首游戲配樂興奮得眼楮發亮。
"笑什麼？"豆豆狐疑地看著他。
"沒什麼。"楊龍牽起她的手，"就是覺得，哈爾濱的冬天也沒那麼冷。"
民政局的老式暖氣片嗡嗡作響，當結婚證遞到手里時，豆豆突然哭了。
"傻不傻。"楊龍用拇指擦掉她的眼淚，"等下還要去我家吃飯呢。"
"不是......"她抽噎著舉起小紅本，"照片把我拍得好胖......"
回家的公交車上，豆豆靠著楊龍肩膀，突然小聲說︰"我剛才許了個願。"
"嗯？"
"希望等我們金婚的時候，《原神》真的能做成。"
車窗上的霜花漸漸融化，楊龍望著遠處松花江上滑冰的小孩，輕聲回答︰"不用那麼久。"
楊龍父母住在道里區一棟老式居民樓里，暖氣燒得很足，一進門就聞到炖酸菜的香味。
"曉梅來啦！"楊母圍著碎花圍裙從廚房探出頭，手上還沾著面粉，"快進來，外頭冷吧？"
豆豆站在玄關有些局促，手里拎著的杭州特產——一盒龍井茶和兩條真絲圍巾——突然顯得格外單薄。她下意識往楊龍身後躲了半步，卻被楊母一把拉過去︰"這孩子，瘦了！杭州菜吃不慣吧？"
"媽，我們剛下飛機......"楊龍話沒說完，就被父親拍了下肩膀︰"走，跟我買啤酒去。"
樓道里的聲控燈忽明忽暗。楊父突然問︰"真決定了？"
"嗯。"
"她家那邊......"
"都談好了。"楊龍踩亮下一層的燈，"開春在哈爾濱辦一場，杭州簡單請同事吃個飯。"
楊父點點頭，從兜里摸出個皺巴巴的紅包︰"你媽非讓我給，說是......"他頓了頓，"說是給兒媳婦買金鐲子的。"
等男人們出門後，楊母拉著豆豆進了廚房。
"包餃子學的怎麼樣了？"
豆豆誠實地搖頭︰"不行不行，一般我們只會煮速凍的......"
"來，我教你。"楊母麻利地 著面皮，"楊龍小時候最愛吃酸菜餡的，一頓能吃三十個。"
面粉撲簌簌落在案板上，豆豆笨拙地捏著褶子，第一個餃子癱成了面餅。
"沒事，多練就好。"楊母突然壓低聲音，"曉梅啊，阿姨問你個事......"
豆豆的手指僵住了。
"楊龍他......"楊母的眼神飄向客廳，"晚上睡覺還打呼嗎？"
"啊？"
"那小子從小就有鼻炎，睡熟了跟開拖拉機似的。"楊母塞給她一對耳塞，"阿姨特意給你準備的。"
豆豆噗嗤笑出聲，手里的餃子突然有了形狀。
"楊老板！"
秦佳寧的網吧比記憶中更破舊了，但門口"北極星"的招牌擦得 亮。他一拳捶在楊龍肩上︰"听說你要娶那個的小美工？可以啊！"
包廂里煙霧繚繞，五六個發小已經喝上了。桌上擺著哈爾濱紅腸、松仁小肚和整整三箱哈啤。
"辰星現在估值多少了？"高中同桌大劉給楊龍滿上，"上次看新聞，說你們跟阿里合作？"
楊龍含糊地應了聲，啤酒沫順著杯沿滑下來。這些曾經一起翻牆打cs的兄弟，如今聊的不是房貸就是奶粉錢。
"要我說還是你小子精明。"秦佳寧啃著雞爪子，"當初非要學編程，我們笑你書呆子，現在一個月賺的頂我們一年。"
酒過三巡，不知誰提議去ktv。楊龍本想推辭，卻被秦佳寧一把摟住脖子︰"必須去！當年畢業晚會，你和校花那首《廣島之戀》......"
"別胡說！"楊龍慌忙打斷，卻已經晚了——豆豆剛發來的消息亮在屏幕上︰「阿姨教我做鍋包肉啦~你們少喝點」
楊龍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的家。
只記得秦佳寧點了首《兄弟》，一群人鬼哭狼嚎；記得大劉吐在了洗手間，賠了200塊清潔費；記得自己對著麥克風喊"這杯敬我媳婦"，然後干了半瓶野格。
睜開眼時，他躺在自己小時候的房間里，天花板上的熒光星星貼紙已經褪色。床頭櫃上放著杯蜂蜜水，杯底壓著張紙條︰「阿姨說讓你醒了喝這個 我去買解酒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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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有十幾個未接來電，最新一條是彭旭發來的︰「日本fa的人下周來杭，你最好在場」
他掙扎著坐起來，胃里翻江倒海。客廳傳來豆豆和母親的說話聲︰
"這孩子隨他爸，一喝多就喊胃疼......"
"我煮了小米粥......"
"不用管他們，來，阿姨教你勾毛衣......"
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楊龍突然想起大學時某個宿醉的清晨，室友說"以後娶個願意給你熬粥的姑娘"。當時他嗤之以鼻，現在卻覺得，或許幸福就是這樣——有人為你留一盞燈，有人記得你不吃香菜。
豆豆學織毛衣的速度比包餃子快多了。
"曉梅手巧。"楊母滿意地看著她織出的半截圍巾，"當年我教楊龍他表姐，教了半個月還漏針......"
毛線是深藍色的，和楊龍常穿的那件襯衫一個顏色。豆豆數著針腳，突然問︰"阿姨，楊龍小時候......是什麼樣的？"
相冊翻開來，時光倒流二十年。穿開襠褲的楊龍在松花江邊堆雪人；戴紅領巾的楊龍在少年宮彈電子琴；中考後的楊龍站在網吧門口，懷里抱著剛組裝的電腦主機......
"這小子從小就有主意。"楊母指著一張照片，"高三那年非要報計算機系，把他爸氣的......"
照片上的少年站在哈工大門口，眼神明亮得刺眼。豆豆輕輕撫摸相紙，突然理解了楊龍為什麼總說"重生不是幸運，是責任"。
臨走那天，楊母往他們行李箱塞了十斤紅腸。
"冰箱里還有鍋包肉，我裝飯盒里了......"她突然哽咽，"下次回來......"
豆豆緊緊抱住她︰"春節我們就回來。"
機場安檢口，楊龍回頭望了一眼。父親扶著母親的肩膀，兩個身影在人群中顯得格外瘦小。
"怎麼了？"豆豆踫了踫他的手。
"沒事。"他握緊她的手，"就是覺得......回家真好。"
飛機沖上雲霄時，豆豆從包里掏出那條未完工的圍巾。陽光透過舷窗照在深藍色毛線上，像一條流動的星河。
"阿姨說......"她紅著臉繼續織，"等我們有了孩子，她給織小襪子。"
楊龍的咖啡嗆進了氣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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