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的決定，讓指揮中心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死寂。
“潛獵”計劃，即刻啟動。
這七個字通過通訊器傳過來，不帶任何情緒，卻像一把重錘，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天空那道猙獰的裂痕沒有立刻擴大，也沒有降下毀滅性的打擊。
它就那麼懸在那里，像一只半睜的巨眼，冷漠地俯瞰著下方這片小小的、仍在掙扎的文明孤島。
吸力消失了，但那種被鎖定的感覺卻深入骨髓。
它在等。
等它的“鑰匙”自己走出牢籠。
這比直接攻擊更讓人窒息。
……
“潛獵”小隊的出發準備，在一種前所未有的壓抑氣氛中進行著。沒有慷慨激昂的口號，沒有戰前動員的喧囂，只有裝備踫撞的金屬聲和人員低聲的交談。
臨時作戰會議室里，只有三個人。
周顯，林薇，沈安。
“它的行為模式變了。”沈安指尖敲著桌上的全息地圖，上面標注著“冰封之喉”的復雜地形。“以前是廣撒網，用腐化能量進行無差別污染，靠數量取勝。現在，它學會了精準打擊，甚至可以說是……外科手術式的清除。”
周顯眉頭擰成一個川字︰“目標是你。”
“是我們，是任何持有‘鑰匙’的人。”沈安糾正道，“它在害怕。所以它收縮了所有力量，布下天羅地網，就為了這一個目標。博士那個瘋子，恐怕也是看準了這一點，才敢躲在‘吾主’的陰影里，等著當漁翁。”
林薇推了推眼鏡，眼下的烏青色更重了，但眼神卻亮得驚人︰“根據你的分析，我連夜調整了‘蛛網’的算法，並且對遠征隊的所有單兵終端進行了緊急升級。”
她調出一個復雜的設備結構圖︰“我沒辦法完全屏蔽‘吾主’的意志鎖定，那相當于對抗一種宇宙基本力，痴人說夢。但我可以制造‘假信號’。新的模塊會持續模擬出微弱的‘鑰匙’波動，並向不同方向進行誤導性廣播。雖然騙不了‘吾主’太久，但應該能為你們爭取到寶貴的機動時間。”
她頓了頓，又補充道︰“另外，我還加入了針對性的精神干擾反制模塊。一旦偵測到高強度精神污染，它會釋放一種逆向的精神白噪音，強行‘格式化’被污染的區域。當然，副作用是……處在範圍內的人，可能會短暫失憶，或者把戰友認成他二舅。總之，聊勝于無。”
周顯看著這兩個一個比一個冷靜的年輕人，一個在分析神魔的戰術，一個在給神魔造“防火牆”，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麼。
“盡力而為。”最後，他只吐出這四個字。
會議結束，沈安回到了他的隔離室，或者說，現在的“風暴眼”。
靈汐沒有走，她只是靜靜地坐在角落，手里捧著那只已經空了的白玉碗，像是在守護著什麼。
沈安一進來，就踉蹌了一下，手扶住了牆壁。
“又來了？”靈汐立刻起身。
“嗯。”沈安閉上眼，額角青筋跳動，“它……更清晰了。像一部收音機，以前全是噪音，現在……我能听到一些東西了。”
“它在說什麼？”
“沒什麼，就一些翻來覆去的廢話。”沈安靠著牆壁坐下，聲音有些發虛，“‘回來’、‘完整’、‘屬于我’……像個佔有欲超強的偏執狂。說真的，有點煩。”
他嘴上說得輕松，但靈汐能看到，他手背上那些灰金色的紋路正在微微發光，像是有生命般緩緩蠕動。
這已經不是單純的力量侵蝕了。這是一種更深層次的鏈接，一種來自高維存在對低維個體的“標記”和“呼喚”。
靈汐走到他身邊，蹲下身，伸出手，卻又停在了半空中。她想用自己的力量去安撫他，但她知道，那只會像水滴落入岩漿，瞬間蒸發，毫無用處。
“沈安……”她的聲音很輕，“你告訴我，‘終極錨點’到底是什麼？程長老說，那是我們最後的希望。可我總覺得，你們都瞞著我什麼。”
沈安睜開眼，看著她擔憂的臉，那雙清澈的眼楮里滿是自己的倒影。
話到了嘴邊。
他差一點就要說出口。
他想告訴她，所謂的“終極錨點”，不過是一個更精致的囚籠。它有兩個截然不同的結局，卻通往同一種絕望。要麼，他被“吾主”的混沌之力徹底同化，成為它的一部分，一個擁有自我意識的災厄。要麼，他集齊所有碎片，點燃“秩序之光”，將自己獻祭，用自己的存在去填補世界的裂痕，最終被秩序本身抹去人格，成為一個新的、沒有感情的法則聚合體。
一個是被敵人吞噬，一個是被“自己人”吞噬。
真是好得很。
可他看著靈汐的眼楮，那些話怎麼也說不出口。把這種絕望分給她一半？憑什麼。
“沒什麼。”沈安最終移開目光，看向牆壁，“就是一個能量核心，不太穩定，偶爾會鬧點脾氣。你知道的，高級貨都這樣。”
他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干脆閉上眼楮，調整呼吸，試圖進入冥想狀態，以此來對抗腦中越來越清晰的囈語。
然而，就在他意識沉入體內那片由秩序與混沌交織的“星核”深處時，異變陡生。
不是“吾主”的意志沖擊。
而是一段……不屬于他的畫面。
畫面很模糊，像隔著一層毛玻璃。他看到了一片猩紅色的天空，天空下是一座由巨大骸骨搭建成的城市。一個身影站在骨城的最高處，那人也伸著一只手，手背上，同樣烙印著灰金色的、如同活物般的紋路。
那人緩緩回頭，面容看不真切，但沈安卻清晰地“听”到了一個念頭，不是通過語言，而是靈魂層面的直接共鳴。
“……你也……？”
畫面一閃而過。
沈安猛地睜開眼楮，大口喘著氣。
“怎麼了？”靈汐被他嚇了一跳。
“我……”沈安愣住了，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背，那里的紋路已經平復下去。剛才那是什麼？幻覺？“吾主”的新花招？
不對。
那種感覺，不是來自“吾主”的混沌與瘋狂，也不是來自秩序的冰冷與死寂。那是一種……同類的感覺。
就像在無盡的黑暗中跋涉，你以為全世界只剩下你一個活人，卻突然在遠方看到了另一支搖曳的火把。
“我x……”沈安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
這算什麼？買一贈一？還是說，這倒霉的“終極錨點”，根本就不是獨家限定款？
他並非唯一的“容器”。
這個發現沒有讓他感到絲毫輕松，反而讓他心頭涌起一股荒謬感。原來他不是天選之子，只是流水線上的殘次品之一？
不過，這至少證明了一件事。他不是一個人在面對這一切。
……
金石城，北城牆。
“潛獵”小隊全體成員已經集結完畢。他們穿著特制的灰黑色作戰服，武器和裝備都經過了靜音處理，每個人都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周顯站在他們面前，背後是那道橫貫天際的漆黑裂痕。
“我沒什麼好說的。”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里，“命令你們都听清楚了。這次行動，沒有後援，沒有退路。你們的任務，不是去沖鋒陷陣，是去當誘餌，是去保護我們唯一的希望。”
他抬手，指向站在隊列最前方的沈安。
“你們要做的，就是讓他，還有他身上的東西，安全抵達‘冰封之喉’。哪怕你們所有人都死了，他也必須活著。听明白了嗎？”
“明白！”
聲音整齊劃一，卻透著一股悲壯。
周顯點了點頭，走到沈安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什麼也沒說，但那份力量卻很沉重。
動員結束，隊伍即將出發。
沈安獨自一人走上城牆的最高處。風很大，吹得他衣擺獵獵作響。他眺望著遠方，那道裂痕如同世界的傷疤，猙獰地提醒著他此行的終點。
他知道，自己背負的不僅僅是這座城市的存亡，更是這個搖搖欲墜的世界最後的可能。
激活“秩序之光”的代價……
他看了一眼自己發燙的手背。
或許，比他想象的任何一種結果，都要更加沉重。
但那又如何？
路已經鋪在腳下，無論通往何方，都只能走下去。
他轉身，走下城牆，匯入那支即將消失在荒野中的、沉默的隊伍。